1998年,如果不提及,我几乎都要忘了它曾存在过。
尽管当时印度尼西亚发生了全国性反华暴乱,克林顿与莱温斯基的绯闻闹得正凶,一部著名的电影《泰坦尼克号》获得11项奥斯卡金像奖,但我对这些一无所知。
在湖南湘北的一个小镇上,由于《还珠格格》的热播,我这个黄毛丫头,天天幻想被五阿哥的箭射中。
箭的位置离心脏远一点,但足以让我晕厥;
五阿哥要心地善良,足以不顾众人反对把我抱进皇宫......
没办法,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总是用幻想来与现实抗衡的。
后来,我把这种幻想归结于雌性激素的影响,因为那一年,我来例假了。在我的生命里,这件事儿与那些国际大事比起来,显然重要得多。
在那之前,我是从来不知道女孩子会有这种麻烦的事儿的。
说来也是非常奇怪,我从小帮我妈妈跑腿买卫生巾,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这玩意儿是用来干嘛的。而且,我们已经有生物课本在讲解男女身体的不同构造了,我却由于羞耻心理,从没有好好听过。
当讲台上的男性老师,翻了翻课本,然后支支吾吾红着脸说:“这节生物课大家自习吧。。。。。。”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一个需要遮掩的话题。
于是,我再也没有仔细看过那篇课本。以致于当某一天,肚子疼痛屁股又流血时,我以为自己得了绝症而嚎啕大哭。
那时还在上语文课,我再也忍不住了。就把秘密告诉了同桌,同桌报告给了老师,全班同学都非常同情地看着我。我说明了情况,并且把垫在自己屁股下面被血染红的语文课本、数学课本、英语课本拿出来时,有几个女生低头吃吃地笑。老师只说让我等一等,然后就出去了。
正好午饭时间到,同学们也一窝蜂地冲出了教室,只留下碗勺的敲击声与欢笑声,唯有我悲伤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不久之后,老师提来一桶热水,递给我一条内裤,加上一团纸巾,让我去厕所换上,并且告诉我这不是生病,是一种生理现象.这时,正好有一个调皮的男生朝我笑道:“你可以为男人生娃娃了啦!”
我顿时脸红脖子粗......
当我从厕所走出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觉得自己更加有女人味了。但我像只螃蟹,突然找不到走路的正确姿势了。我心里想的是,不能将它夹扁,万一它不能接住所有的血,不是又要换裤子,又要弄脏桌椅,又要被同学嘲笑了。
据我的经验,越是恐惧的事情越是会发生的。在后来一节课后,我发现椅子上又出现了新的血迹。几个有了此经验的女同学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这玩意要经常换,一天最起码换七八次,否则也会漏出的。
于是我赶紧又奔向厕所,这次更让我崩溃,下课15分钟时间,我忍痛将卫生巾撕下来用了10分钟。几个女同学闻讯赶来,说我贴反了......
暂且不说嘲笑对我的打击了,当我一次又一次地把床印上红色地图时,当我一次又一次遭受疼痛的折磨时,我觉得世界再也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世界了。
那次事件让我知道,原来上天为女性设置了这么多的障碍和麻烦。女人可能是天生被诅咒的物种,不然它为什么让我们经受这么多痛苦,只因男人需要传宗接代呢?
而一旦成为女人,也意味着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算算一次例假来7天,在以后的40年中,我有3360天要被它纠缠。我不知道还要弄脏多少条裤子,多洗多少床被子,不仅如此,我要随时记着这样的一个日子,要注意不要碰冷水喝冷饮,最爱的体育课也要请假,不管去哪里都要记得备着那个叫卫生巾的东西,还要小心一点别让男生知道......
更重要的是,在我可怜的生活费里,我要腾出钱来买这样的东西,一包3.5元,来一次最少要用4包,40年得花多少钱?
想到这些,我是非常难受的。
它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得我不知所措,而且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要背着它一起走,一直到走完最好的青春年华。我第一次痛恨女人这个性别。它意味着麻烦和附属地位,不能随心所欲,要顾及的东西更多。
上天平白无故地夺走了我的一部分自由,也让我认清了女人未来的残酷使命,我因此而郁郁寡欢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暑假,一场罕见的洪涝灾害在我们家乡附近暴发了,每天人们的谈资都是:今天哪个亲戚家被淹了,还有哪个朋友家乡决堤了,死了多少人等等。我们处在江堤边上的小镇每天都严阵以待,以防险情的发生。
有一天我和几个好朋友跑去江堤边上,浅滩上的树已经全被淹没,江水浑浊,水流很急,里面什么东西都有,多的是死牛死羊、稻草堆与游蛇,一些人从里面打捞从上游冲下来的家具、棺材和箱子,有一次还救上来一位老太太。
江边上几位大人说,明天雨再不停我们就要准备跑路了。
大自然不可抗的神秘力量与脆弱的生命,终于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比起这些,女人的例假和地位又算什么呢?
如果时光能回到1998年,一直有英雄梦想的我,可能会选择去救人。但现在,我只会做一件事:为自己普及性教育。虽然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女人到底为什么会来大姨妈,但我会告诉自己,女人来例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它不是什么大病,也用不着因此而感到羞耻。更何况,它可以让女人具有生育的功能,在未来我会拥有一个非常可爱贴心的女儿。
而正是因为这个女儿的出现,我才终于摆脱那个无脑肤浅、自卑脆弱,依赖性又极强的自己,懂得去爱,并因此成为一个真正独立且强大的人。
换句话说,例假不是砸中你的那块石头,而是将成为你人生路上的垫脚石。它让我从女孩成为女人,从女人成为母亲,通过母亲成为“人”,而不是男人的从属。
这样,我的年少时代应该会拥有一段对未来充满期待,而不是无助又彷徨的日子了。至少,它比幻想中五阿哥的箭,靠牺牲自己,博取别人的同情,靠男人混饭吃的人生要精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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