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很不理解的东西,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了解了原委,只是不平。农村被隔离于社会发展的节奏之外,成为一个完全区别于非农的世界。一样的劳动者,享受的公共服务几乎为零,除了高高的大喇叭,没有权威也没有约束。原来的集体连带资产和精神都各归各了。
所以“痛恨”土地,因为还要缴纳公粮,那时我老家那一人亩把地靠纯种粮食和传统作物已经无法种出未来。
老家的一位高中生大哥头脑灵活,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技术,一开春儿就全家齐上阵,率先种出了“灰的白”,那一个个结实的、绿包的圆球,份量很重,收成很好,关键是丰产还丰收,开着拖拉机送到永年南大堡菜市场,每斤五毛钱。简直就是金球啊!那可是上世纪八六年前后的事。
第二年,大家都学着他用塑料薄膜蒙上精耕细作的地,里面种上了“灰的白”苗儿。一棵一棵,都是闪着光的金苗儿啊!那种忐忑和期待的冲动,让全村老少第一次把话题集中到了挣钱上。挣钱后盖房子、娶媳妇儿,还要买新拖拉机送菜。不用说育苗和蒙地膜儿的技术都是大哥教给大家的,毫无保留。我想直到如今他在村里的威望那么高,根本的原因在这里。乡亲们不忘本。大哥的理念是大家都种上,一起搞专业种植,会更有话语权。后来不光是本村,就是邻村的乡亲也都种上了蔬菜,一直到如今种植蔬菜都是主要经济来源。
大家凑起来一大车用拖拉机往南大堡菜市场送,拖斗顶上老少爷们穿着大衣,兴奋的拉着。往往半夜装好,天明到,到那儿还得排队。虽然辛苦,数钱时可美。远近村都知道俺村里人能耐。那些年村里就没有光棍汉。
大哥很快就买了一辆“三马车”,三个轮子的,前轱辘像板车脚儿,后面一个车斗在两个轮子上,柴油机在屁股底下安着,跑起来可快,拉得不少,下地上路非常灵活,关键还省油,比拖拉机更适合单干户用。
他用那辆三马车送菜比较快,也自主。卖菜这玩艺儿,谁早到谁卖得价钱高,等到日头老高了还在排队的不要说脱水剌分量,卖相不好价钱也低,饥肠辘辘的,看着前面的长队,货到地头死,给啥价就是得是啥价。要不,还拉回去?!一句话啥争的意思都没了。
为此,村里合股的,借贷的,慢慢都有了三马车。当时也是一景。后来成为“农民的桑塔纳”那就是后话了。为了卖个好价钱,周围的菜市场包括曲周郭桥、邢台豫让桥、东牛叫什么的,都是熟客,一说鸡泽张六固,可香,少受人欺负。甚至送到天津北凉,由此还衍生出一个行业,不种菜专门倒卖。辛苦是辛苦,危险可危险,有个奇迹必须得说说,说说自豪——那么多年一直没因为送菜伤过人。我为此很自豪,觉得俺村老少爷们很有福气,很会来事。
说起出门会来事,还有个笑话。以前开三马去邢台送菜,必须得过市里交通岗,老是被穿制服的查住罚款,还经常扣车,送菜的被扣车,那是相当要命。好歹咱老家在邢台有老革命,自己人还特别给力,啥时找啥时给帮忙。大家承情不过,就凑一块儿琢磨。还真琢磨出一个道道来。邢台本地的三马车,开车的都穿得少,因为路途近,不用像我们那样戴着帽子、穿着棉大衣,还要用围巾扎住腰。春天的风特别冷蹭明儿,可不得捂得严实才行。这样两三辆甚至四五六七八九十来辆,一看就是外地来的,不查你才怪。有一位不说了,人家本地的开车过交通岗,都是单崩个儿,敞着怀,油门踩到底,就不看穿制服嘞,一溜烟儿就过去了。也是哈,大家一合计,决定组织一下,让那几个胆子好弄玄的,隔天如法试试。嘿,你还别说,真灵!就此,邢台穿制服的再没有扭住过咱村嘞。这法子,在别处使,也屡试不爽。其中最玄的有一回,卖菜回来空车过交通岗,几个光头膀子拉着烟就过去了,穿制服的扭头别处,装没看见咱。这事给这几位吹了好几年,每逢酒场都得笑一阵。俺村对付这种事,从来没人说过自己菜。哦,现在都兴说“菜鸟”,此处有必要说明一下。
这种菜和卖菜根据条件和想法不同,各有特色。仔细的,劳力少的,没车辆的,会蹬洋车子满满载往城里农贸市场去卖,要不就去各村串着卖。除了费时些,收成也特别好。由此妇女和老头儿们还锻炼出来很多买卖人儿,大家都不闲着,八仙过海,日子相当红火。那些年谁不会卖菜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东张固的。
记得那时地里种了八分地黄瓜,跟着俺三表哥去串村卖,转了好几个村没张开嘴,一根没卖成。到了大表姐家那个村,三哥说,到咱姐姐村了,你一定喊出来开了这个张,有事有人撑门市,放心。三哥头里喊,“黄瓜嘞!顶花带刺儿的黄瓜嘞!”。不一会儿,就有几个妇女拿着鞋底儿针锥往这边荫凉儿里来了。三哥赶紧连使眼色带呼噜我,“快,快,快喊,成了!”。我看着那边来得不慢,运口气,憋着,再喊,到最后到了嗓子眼儿那里泄了,“俺亦是……”。三哥还笑出来,那几位已经来到跟前儿了,并不含糊。这个要那个也要,我手忙脚乱称好了,不是三哥帮忙数钱,还真顾过来嘞。都各个拿好了,还腾出一只手,嘴里说着,“你看,俺都要这么多了,给添两根吧……”说着作势就要下手的样子,我连忙说“好好好……”下手给一人拿了两根儿。三哥旁边没拦住,光笑不出声。待到人家走远,他说,“你知道你给人家添两根儿是多少不知道?!”“多少!?”“一斤多!”“啊……”。这事儿后来三哥娶媳妇儿了添孩子了,每回凑一起吃饭喝酒都得说说。
如今,老家大哥和三表哥,我,都不靠种地过日子了,他们的汽车和楼房比我更好得多。但是那些年种地的乐哈,想想还很多,一时想不齐,一时也说不完。
今夜,月亮真圆,想的这些事也挺开心,不过还是得睡,听说明天解封了要。还是睡吧,往后好事还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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