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四)

作者: 沉舟西畔 | 来源:发表于2017-04-16 16:27 被阅读33次

    那叫樊思离的不速之客如同扰乱春梦的夜风般了无痕迹。

    然而春梦还在继续。

    接下来三日,韩芳际依旧和之前一样,为谢绮罗牵马,和谢绮罗一起游湖踏青,听曲看戏。两人趁着桃花最后的花期,几乎逛遍了杭州城里里外外,甚至是妓院赌坊——除了那家春芳楼。那日,门口的龟公一见他带了个女眷来,便露出了个暧昧的笑容,全然没注意到那女眷正是名满杭州城的谢家十八小姐,以及她一脸恨不得打死她家“夫君”的表情。

    “这位真不是我夫人……”韩芳际顶着谢绮罗的可怕视线,硬着头皮和那龟公解释。

    “呵呵,我都懂……”这货夸张地挤了挤眼睛,笑容愈发暧昧,“带夫人来我们这临摩一下这夫妻间的秘事嘛。你们读书人啊,就是脸皮薄,自然是不肯承认……”

    “不是,真不是。我要是娶了她,那我就,我就……”

    “你就什么?”谢绮罗突然出声。

    “……就没有儿子。”他看着她阴沉的脸,突然改了口,讷讷道。

    谢绮罗没有回应,却是甩了袖子,冷哼一声,往来时的巷口走去了。

    他本想说,我就去死。

    然而实际上,不管是他说出口的还是没说出口的,都在某种程度上一语成谶了,并且来得很快。

    而龟公这边,闻声看清女眷是谁后,登时就相信韩芳际的话了,立即一脸尴尬地打了个哈哈道,“这位公子可真是好本事,家有娇妻,还能携谢小姐这等美人一起……”

    韩芳际默默摸向了口袋,寻思着有什么药粉能让人立即闭嘴的。这个念头他先前只在谢绮罗身上动过。不过很可惜的是,并没有这种东西,不然他和谢绮罗也不会有今日这般暧昧关系。

    一想到被气走的谢绮罗,韩芳际突然叹了一口气。

    她自小在杭州城长大,几乎认识城里所有人,哪里还有什么新鲜的可吃的可玩的呢。这几天,说是让他陪她逛街,不过是一个借口罢了。

    而他终是要对不起她的。

    无论如何。

    却说谢绮罗这边,一怒之下,竟是丢下韩芳际和马儿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只是很想混在大街上的人流中,冷静一下。

    她却突然想起了谢裳刚回江南时,和她的对话。

    “谢裳,你就那么喜欢那沈墨?”

    “喜欢,便是喜欢了。”

    “沈墨有什么好喜欢的?臭男人一个,对你还没安好心。”

    “绮罗,喜欢,便是喜欢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以后也会懂的。”

    ——这果然是没办法的事。

    她想起兄长提起沈墨时,一向澄净如湖的眼睛里泛起的涟漪,泛起某种她所无法理解的忧伤。

    而她现在理解了。

    这忧伤的源头,竟是某种隐秘的甜蜜与愉悦,就像她拉韩芳际一起游玩的那几天。从听到他赞美的得意与兴奋开始,直到变质为如今听到他不屑的委屈与烦躁为止。

    都是因为他,因为他说的话。

    也许那都是谎言,也许连同他整个人都是谎言。

    既是谎言又如何,有人相信了,谎言便不是谎言了。

    “哎呀呀,少女情怀总是诗啊——谢小姐,这是在黯然神伤呢?”

    一个声音揶揄道。

    谢绮罗定了定神,看清来者,却是一个袒胸敞怀,黑衫短打,形容古怪的男子。这人看着二十上下,肤色微黑,一头棕发在阳光下泛着红色,分出几股鬓发扎成小辫束在脑后,其余半长不短地披着,左耳垂下一个半月型耳饰,眉目深刻,鼻直唇丰。

    一看便是关外之人。

    “我不认识你。”谢绮罗直觉来者不善,神色冷淡,倒也不怕。这杭州城,她谢家的地盘,料得他也做不出什么事。

    “不碍事不碍事。”那人眯着眼睛笑,显得热情过头,“在下樊思离,南疆人士,释天伽利湿婆阎冥神教左月使是也——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那什么魔教护法。好啦,你现在认识我啦。”他说这么长串的话,既不喘,也不顿,语气显得很是平和了,且依旧保持笑眯眯的样子。

    谢绮罗却转身就跑。开什么玩笑,话本里说的,魔教可是会屠城的。

    “谢小姐喜欢韩芳际?”那魔教左使站在原地,老神在在,没头没脑地问道。

    谢绮罗一顿,僵在原地。

    “喜欢又如何?”她闷闷地说,“喜欢,便是喜欢了。”

    “有多喜欢?”樊思离靠近她,仿佛随口问道。

    “关你什么事?”谢绮罗后退一步。

    “本来不关我事的。”樊思离狡黠一笑,道,“但是我给他下了毒。我教秘毒,七日逍遥散。中毒者在头七日内会过得很逍遥,因为等到了第八日,他无论如何是要死的。那种很难看的,很痛苦的死法。算算日子,唔,今天是第六日了吧。”

    六天前,韩芳际刚到江南。而这六日里的三日,韩芳际一直在陪谢绮罗游玩,的确是很逍遥了。

    “那又如何?”谢绮罗冷冷道。

    “如果你只有一点点喜欢他,也完全不在意他明日过后便死了,”樊思离无奈道,“那便不如何了。”

    “你和他什么过节?”谢绮罗嘲讽道,“你老婆被他睡了?”

    “你看我头发颜色便知道了,一点也不绿。”樊思离指了指自己一头红发,开玩笑也似,“女人真是很奇怪。相好快要死了,还要在意他有没有睡别人老婆。”

    谢绮罗瞪着他。

    “所以我不喜欢女人,”樊思离一本正经道,“所以他也不可能睡我老婆,这下谢小姐放心了吧。”

    “少给我扯有的没的,我又不是你,对别人喜欢谁不感兴趣。”谢绮罗冷哼一声,“你和他到底什么过节?”

    “哎呀呀,态度真恶劣呢。”樊思离道,“我和他是没有什么过节,不过我和你们谢家的一个东西有过节。”

    谢绮罗神情更冷了,反而问道:“韩芳际也是你们魔教中人?”

    “谢小姐果真聪慧过人呢。”樊思离拍掌笑道,“一下子想到那么多,可是他不是哦。”

    “你怎证明他不是?”

    “谢小姐如此聪慧,想必自有判断了吧——你觉得他是吗?”

    谢绮罗沉默了。

    “不过这么一来,”樊思离突然不笑了——那张脸不笑的时候显得十分冰冷,且邪气,他沉声道,“我就可以肯定那东西在谢家了。”

    “——锦绣图,谢小姐知道这东西吧?”

    “你诈我?”谢绮罗才有些惊慌失措了。刚才她紧张过头,却不是因为锦绣图。

    “不诈你也行哦,”樊思离恢复了微笑,“反正把韩芳际抓回去,给他一半解药,再严刑逼供,便知道在不在了。”

    “他既是你魔教中人,”谢绮罗镇定道,“为何要对他下毒?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他呢?一个骗子,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喜不喜欢他这个事我可说不准,”樊思离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下毒。”

    “因为他叛教了。他不再是我教中人了。”

    “叛教?”

    “原因嘛——”樊思离朝谢绮罗背后努了努嘴,“不如你直接问正主吧。”

    背后,韩芳际正直直地站着,没有牵马,非常安静。

    谢绮罗也安静地看着他,没有问他来了多久。

    由于习惯流离,韩芳际轻功很好。如果他想要悄悄站在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背后,实在轻而易举;如果他想要悄悄潜入谢家找些东西,恐怕也不会太难,何况十八小姐请回来的客人,谢家又岂会对他有过多戒备。

    “我来江南,”韩芳际垂着眼,“却只是为了见一见江南。”

    谢绮罗定定地看着他:“你那次在马车上,说的明明是慕名而来,想要见我。”

    “我见到你,”韩芳际抬眼看她,目光缱绻,温柔又透着哀伤,“便是见着整个江南了。”

    “打住,”在一旁搓着鸡皮疙瘩的樊思离突然叫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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