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1985年初,法国巴黎图书沙龙通过法国驻各国使馆,法兰克福图书节通过瑞士法语日报《二十四小时》驻外国记者分别邀请世界各国著名作家就“您为什么写作?”这一问题撰文,名抒己见。
我国著名作家巴金等人也应邀笔答。这些作家的回答真可谓是丰富多彩,各不相同。有的庄严深刻,有的幽默诙谐,有的故作冷峻,有的答非所问,但无一不反映了他们的才智和心态,为我们了解他们的创作动机、创作历程,以及他们的人生追求和情感世界,提供了别具价值的信息。
丁玲[中国]
我诞生在20世纪初,因家败父亡,我成了一个贫穷的孤女,而当时的中国又处于半封建、半殖民地的黑暗时代,人民在水深火热中煎熬,这些痛苦不能不感染着我,使我感到寂寞、苦闷、愤懑。我要倾诉,要呐喊,要反抗。
因此,我拿起笔,要把笔作为投枪。我追随我的前辈,鲁迅、瞿秋白、茅盾……为人生、为民族的解放,为国家的独立,为人民的民主,为社会的进步而从事文学写作。
我写作的时候,从来不考虑形式的框子,也不想拿什么主义来绳规自己,我只是任思绪的奔放而信笔之所之。我只要求保持我最初的原有的心灵上的触动,和不歪曲生活中我所爱恋与欣赏的人物就行了。
巴金[中国]
人为什么需要文学?需要它来扫除我们心灵中的垃圾,需要它给我们带来希望,带来勇气,带来力量。
我为什么需要文学?
我想用它来改变我的生活,改变我的环境,改变我的精神世界。 我50几年的文学生活可以说明:我不曾玩弄人生,不曾装饰人生,也不曾美化人生,我是在作品中生活,在作品中奋斗。
我想,作为一名作家,每个人对他的人民和周围的特殊事件都有自己的感情和表现手段。多年来,对生养我的台湾,写作是我借以表达对这一小块土地感情的惟一方式。就是这了这,一旦我不能写作,我就要忐忑不安和不得安宁。
陈映真[台湾]
笑,对于我是一个批评和自我批评的过程。写作则是为了使那些绝望的人重新充满希望,让那些因失败受挫的人重鼓斗争的勇气,使受凌辱的人重获自由与尊严。
我写作为的是人类解放。消除不平等、非正义,贫困和解放无辜者,消灭一切形形色色的精神与物质的压迫。
琼·迪戴恩[美国]
同许多作家一样,我从童年起就因为烦恼和虚荣心开始了写作。逐渐写作成癖,就一直写下去,这就象一个人中毒一样。作家不写作,他的思想也就逐渐停止了活动。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懒惰,衰退或是冷漠。但我体会到,假如我不工作,我是绝对不能思维的。鉴于这种原因,我写作。
这样答复问题不太确切,自然还有其他因素。这就是我喜欢搞文学的东西,爱好语言的节律,乐意创造属于自己的天地——在这个天地里,我可以生活上一段时间。我愿有能力把自己的所见告诉他人。此外,还是上面说的烦恼和虚荣心的驱使。不过,写作对于我,尤其是成了一种纪律,一种思维方式。
萨门·拉舍迪[英国]
我写作:
因为我爱好虚构,好撒谎。这正是体现了最奇妙的反论,借以非真实揭示出真理的线索来;
因为我喜欢孤独,一个人呆在屋子里;
因为我喜爱某种书,尽管这些书尚未出世,但我想总有一天会见天日的;
因为我至今仍未找到一种办法,这就是怎么才能勉励不写作;
因为我还不能找到一个美妙的方法表现自我和外部世界。尤其是这个世界的面目已被有意或无意地涂抹,为了形成如今正在努力重新形成的其本来面目的“我”;
因为只有写,我才能说出我的所思所想;
因为同所有侨居者一样,我应该全部创造出:我,我的世界、一切;
因为还在我孩提时,有人就告诉我,要拥抱书籍。是否由于我不当心,刚才我还把书失落在地上(而他人不仅仅拥抱的是书本和面包);
因为有话要对他人讲,有事要同他人讨论。写作,其部分使命是对某些事物提出不同见解;
因为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写作,除非我正在写。
诺曼·梅勒[美国]
对于为什么要写作,尚不晓他人如何考虑。但对于我,这确实是一个令人生厌的问题。不知拙见是否得体。
我觉得法国作家让·马拉凯就此问题回答过的。有一天,我一本正经地问题(既然他每天要花上14个小时完成300字的写作):“为什么写作?”这个只有写作一根筋的马拉凯感到十分惊讶:“因为对于我,写作是觅求真理的唯一手段。”
我想,最美好的尝试,乃是在写作中生存。我们偶然得邮包的这种平衡最接近人们平日所说的真理一词。
总之,如君所见,我只是引用了挚友马拉凯的所讲的一句话作为答复罢了。
注:让·马拉凯,法国小说家,1908年生,长篇小说《爪哇人》曾获法国勒诺多文学奖。 帕维尔·克奥特[奥地利]
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之时(至今,这次战争给我的感觉仿佛和中世纪一样的遥远)我便开始了写作。我想搞清楚我写作是为了什么和反对什么,弄清本世纪大事件所提出来的各种问题。50年代在捷克期洛伐克发生的那些弄虚作假的政治诉讼案件,对于我的身心和生活道路都有很深的影响。我不再回答左右人提出的问题,因为事后我已经认识到这样做是肤浅的。于是,通过我的工作,我便开始自我提问。这不仅是那一时代的原则问题,同时也包括我自身的问题。
如今,我另外知道,既然写作要面对公众,要经受读者的评判,是人们心底最深处的活动,那么,这一活动就既不允许作者发表意见书,也不允许作何解释。解释仅仅是写作,作品方能给人以答复。
欧文·莱顿[加拿大]
在我的三位姐妹中,大姐说我将来可当一名白铁工或电工,二姐根据我的禀性认为我作一个商贩更合适,三妹觉得我狡诈圆滑,能当一名出色的律师或政治家。我母亲则接过这三位预言家的话茬儿,指着爬满苍蝇的天花板对上帝说道:“只要他愿意干,不管做什么,他准能成为一名强者。”
还是虔诚的母亲说得对。从我幼年起,我就渴望把声音与其意思融合在一起。到了我上些年纪以后,我便作词并谱曲。我无处不往,一种神秘感在支配着我。
一只死在小路上的老鼠,屋子里的灯火为安息日守夜,从他人身上学到的本领与残忍如同权力和仇恨一样紧系在一起。虚无的苍天并不回答我的提问,星星只是眨巴着眼睛不说话。
我的头一首诗是献给我的一位老师,因为她的美貌使我感到吃惊。当她那丰满洁白的胸乳不经心而袒露在我这个早熟的11岁的孩子面前时,足有几周的时间,我全然沉浸在对她的思念之中。
那时,死亡和性欲的巨大神秘伴随着我。我把与性欲和死亡的谈话写了出来,以便赞颂我有限的头脑中所不懂的东西;为了自我消遣,也为了在狂妄时刻断言造物主也并非懂得他自己的作品;我写,因为这是他在无限而永久的孤独中的唯一安慰。
我对讲诗、讲历史和剧本——如同所有创造者一样,他渴望着歌颂——他这些存在着的美丽、庄严和令人生畏的作品。我写作,也是为了对其表述,他所造就的最坏的作品就是人。
我知道,每当我找到一个词用来描述他创作的这奇怪的两足动物时,上帝的失望就此减少了一分。再者,我之所以写作,是因为我不如他惨痛。
加斯顿·迈伦[加拿大]
我写作仅仅为了提高文化修养,通过这条写的路获得文学的语汇。首先,我写的是有关人类学的问题。
君特·格拉斯[德国]
我从事写作,因为我不能做其他事情。
彼得·施奈德[德国]
我写的作品还不算多,大概无力考虑回答这个问题。再者,主观臆断的答复往往只能是暂时的,胆大妄为的,甚至被看成一派胡言。如同提出,您为什么搞同性恋,或男扮女装?这一类问题一样。
斯特凡·赫尔姆林[德国]
人不是因为担心死而从事写作,而是担心死后没留下什么痕迹。我16岁就参加了革命运动,希特勒上台时我还不满18岁,搞了三年地下工作,之后又从一个国家跑到另一个国家。
那年月,我几乎没有行装,口袋里装的是伪造的证件,时而带上件武器,始终站在人民阵线、西班牙共和国和被占领的法兰西一边。15岁我开始写诗。由于爱面子,我的诗只是写给自己,不拿给他人看。后来,我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一个人活在世上应该留下比他的生命更持久的东西。
实际上,早在战争结束前不久,我的一本小诗已经在瑞士出版。从那时起,这一念头不断增强。人活着,继续活下去,久而久之,写作便成了我的习惯,我的职业,如同服了麻醉品成瘾似的。
格林厄姆·格林[英国]
写作是由不得我的事。好比我长了一个疖子,不等疖子熟,就非得把脓挤出来不可。 威廉·博伊德[英国]
我写作,因为我乐意写。许久之前,还在我十四、五岁之时,就萌发了想当一名作家的强烈念头。甚至还没有为成为一名小说家而写出一个字之前,我就已经如此妄想了。
不过,长期以来,我一直怀疑这一雄心是否能得以实现。这些年来,我总不相信我具有写作能力,仅仅是梦想罢了。所以说,首次发表作品,使梦想一下子变为现实,这是多么的重要。
在我发表作品之后的一段时间内,促使我写作的因素则有所变化。当一个人写作出名,有了自己的读者,也同时有了他应尽的责任。这是应当认真考虑的。
我认为,写作的真正原因,并不在已成为作家的声名中,而存在于其青春时代的梦幻中。
埃期基耶尔·慕帕赫列列[南非]
我写作是为了自我约束。一旦搁笔,我便感到失去了自我,也无法进行自我修养。文化是一项颇具约束力的活动,我正是以此同南非人民建立联系的。从个人的角度看,我认为写作是表现自我的一种必要的方式;从社会的角度看,我作为一名教授和非洲人道主义者,是把写作当成一种文化教育手段,作为唤醒人类社会觉悟的手段,使人们意识到文化需要不断更新、确立和巩固。
马齐齐·库内内[南非]
写作是我生活的内容之一,是一项不能停止也不愿停止的工作。
当我第一次试着写诗的时候,我便觉得被一种超人的力量抓住。这种力量使我无法言状。那时,我只是单纯为写作而写作,并没有意识到我的整个身心已被写作完全占据。
当我年轻时,每当写作,我便感到某种意志在支配着我,我甚至想弄清文字或灵感所要表达的是什么内容。老实说,我拼命地写,以便使灵感在我的头脑中消失之前抓住它。
我认为,我那首引以自豪的题为《数十日之歌》的长诗使我变得更成熟些。在我动手写这部用当时具有知识和理解力写成的史诗时,还有许多东西不甚了了。然而,在我完成叙事史诗《夏卡大帝》之后,我的感受比以往更加深刻。
诚然,在沉思并获取创造性的灵感之前,我对主题的认识很有限。我写诗,如同有话非讲出来不可。犹如两个挚友交谈,一个在屋外,另一个在室内。屋外人述其所见所闻,室内者则洗耳恭听,想象着屋外人发现与观察到的事物。同样,室内人也要叙述其感受到的一切。就是说,他们的交谈正是笔下写出的东西。对我来说,真正的创作需要同时用脑用心,二者相辅相成。
有人说,大凡写作全凭心。我认为这会导致犯错误,是狂热与幼稚的表现。唯有理智才能把握人的头脑,及其思维和行动。显然,理智指导一切,高于一切,具有观察千变万化的宇宙之慧眼。
恩斯特·荣格[德国]
为什么写作的问题,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加拿大]
为什么写作的问题,我认为很复杂。
为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妨在此提出另一个问题:“为什么大家不写作?”可以肯定,写作,这种语言叙述的巧妙安排,是另一种形式的艺术活动,它为人类所独有,也是区别人同其它他动物的标志之一。
在这里,我想引用帕斯卡的一句话:“我思则我存,”并赞同萨特所说的写作乃是自我确定的一种形式。我写作就是建造能容纳我和动物,混乱与分裂的建筑物。
我自认为是探索者,从事那些先人尚未进行的语言试验;或者创造出一些新的语言形式,使读者摆脱那些神灵鬼怪,至少也要创造出某些意境来;或者,我还是个道德家,比较“是”和“应该”这两个字|、词所有相关的字词。因为在小说这种体裁中,这样的比较是含蓄的……
或曰,我是个享乐主义者,我喜欢享受。写作同样是一种娱乐游戏。倘然美国电视台的“问答比赛”节目请我参加,我肯定能赢得许多钱回来,这是一条唯一象样子的理由。
老实说,每一种解答都有各自的方式。不过,没有一个能说到点子上。事实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写作。所有提问都是无休止的,并且在每个提问的背后,都有新的“为什么”出现。以至人们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宇宙会存在?”
我想,作家写作很可能就是为了弄清为什么写作这个问题的。因此,他们永远不会停止写作。
弗里德里希·克里斯蒂安[德国]
作为尝试,我写作,因为我不是个出色的游泳者。
纳比娜·戈迪默[南非]
也许问题应该这么提问更好:“你为什么开始从事写作这项工作?”因为一旦动机有所改变,那么最初的尝试就会象基石一样永远留在那里不动了。
我初习写作时还是个孩子。那时候,我想当一名古典舞蹈家。可天有不测风云,我的舞蹈课停止,又似乎被另一种激情所控制,便拿起笔来开始写作。这种激情可以翩翩流露于笔端跃然纸上。这是对生活的赞叹,一种活生生的再创造。因为我是活生生的人……
而我步入成年时,情况就不同了。我需要在生活中找到某种生存的意义,在繁忙与舒适之中建立自己的生活秩序。
在生活中,我的激情也表现在不测风云给我造成的困境中。种族主义——我的国家政治体制的基石,对生活在南非的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政治或社会问题,也并不是人们所抱有的或遗弃的偏见。南非人对这种政治制度体会最深,我人品中的人物自然如此而已。
我不愿意写带政治色彩的文章,以前也从未写过。只有政治宣传,纲领,传单,声明对于人类生活所产生的物质和精神的后果才会使作家感兴趣。
在我的小说《比尔热的女儿》一书中,主人公是一个反对种族隔离的革命者之女。他们两代人的生活,无论是家庭生活和两性关系,无不服从于政治;他们的生活本身就是政治。
我早已决定不再用政治小说过过简单的“客观”的内在联系和结构写政治小说。我写的一篇小说是用私生活和爱情去体现政治。原因既简单又可恶:在南非,政治完会干涉了人们的私生活。
作为一个记者,写文章总是要提供事实与数据,而作为一名小说家,则应该揭示隐藏在事物背后的或由此总结出的以及由事物的变幻所导致的东西来。这就是我要写作的原因所在。
还有一点是我和其他名副其实的作家所共有的,这就是我写作是为了探求文字的奥秘,为了在罗兰·巴尔泰斯所讲的“最重要的行为”范围内,对书面文字及其运用与估价,就其异常困难的可能性进行研究。
查尔斯·布列斯基[美国]
一旦我知道了我为什么写作,那么,肯定地讲,我就再也无力写下去了。
拉法尔·阿尔维蒂[西班牙]
我一直认为,写作是为了尽可能明确地同那些读我的书,听我讲话的人进行交流。甚至在我作品中出现晦涩难懂之处时,我也自以为表达得很清楚。这是因为我和太阳是同乡,是沿一条被切割出去的异常分明的线,犹如加的斯一样的幸福的小海湾人。
我爱大海,爱花园里的的树木和鲜花,爱洁白的房屋。我是一个求安宁的作家,和平安的作家。可我常常讲,我们大家生在石竹花和利剑中间。
我出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最伟大、最卓越的科学发明并不是为人类的生活服务,而往往是导致人的死亡;这并非是一个石竹花的世界,而是利剑统治的天下。然而,面对石竹花和利剑,我宁愿属于前者。
鉴于此,在最强大最猛烈的暴风雨之中,我是一颗和平的避雷针。
安东尼·马耶[西班牙]
我写作,因为我有一种印象或感觉,这就是上帝在六天内所创造的这个世界并不完善。第七天是他的休息日,从而没有时间完成他的全部工作。
我意识到世界太小,生命过于短促,更无足够的幸福可言。我写作是为了完善世界,为了完成创世的第八天的工作。
在我的作品中,有我的梦幻和对世界的看法。我在祖国并不那么出名,尚无很多要人可写。然而,假如您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结为良缘,我们这里就可以产生名人志士,这便是我所追求的幸福之所在。
原文出自http://www.chinadmd.com/file/awpsc3caseo3awiwxpvi3spp_1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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