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

第一章

山花出生那天，父亲早早地就下地干活了，小村子里对临产之事没有太多关心，因此母亲在父亲出门的时候起床，挑水，喂猪，喂鸡，准备早晨的饭菜。六月正是农忙的时候，眼看麦子就要收成，却连续几天大雨，这可急坏了山林夫妇。

这天，赶着早，山林穿一件单衣，拿着锄头吊着嗓子朝地里走去，远处的山在天将要朦朦亮的时候闪着晕眩的彩色，在茫茫大地上折射出一道道光。“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吧。”山林在心里想着，毋宁说是祈祷着。不一会儿，山林到了自家地里。他不急着干活，干活之前总要抽一支烟的，一来是赶走瞌睡，二来这是山林多年养成的习惯，但凡干活之前或者焦急的时候总要抽烟。这会山林不单是为了这些，虽然刚起床，肚子却已经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似乎烟草能麻痹他的胃似的。山林猛吸一口，思绪漫游着一支烟的功夫就过去了，“赶紧干活吧，干完活好回家吃饭，这会儿婆娘估计已经把饭做上了。”山林自言自语道。

六月的黎明还算凉爽，虽比不上三伏天，却也把山林的单衣浸了个透湿。“山林哥，山林哥。”隐约听到有人喊自己，山林仰了仰头，原来不知不觉天已经全亮了。“再干一会儿就回家吧。”山林弯下腰的瞬间，眼光掠过远处的山坡，“花一夜之间全都开了啊。”山林心里想着。又望了望眼前的庄稼地，紧赶慢赶农活才干了一小部分，“看来这两天有得忙咯。”

“山林哥，山林哥。哎哟喂，我这喊了你一路了，你就是听不见，快不要干活了，赶紧跟我回去。嫂子都要生了，你可倒好。”

“真的吗？山楂。”话没落地山林就已经站起来跳出了庄稼地。

“山林哥，锄头，锄头拿上，你慢点跑。”

山楂收拾了锄头一路追着山林到家门口，山林抓着包烟，“请产婆了吗？产婆来了吗？你干嘛不让我进去？”

“请了请了，山楂发现嫂子的时候正好她喊着肚子疼，一看是羊水破了，就赶紧让我去请了产婆。”

“产婆在里面呢，山林哥，你就不要着急了，再说，女人生孩子，你一个大男人进去算什么，让高桂在外面陪你，我进去去看看嫂子，你就别太担心了。”

“行，行，你快进去。”

山林抓着烟一支一支地抽，“进去多久了？”

“五个钟头了，哥。这已经过中午了，你早饭还没吃吧，我给你弄点吃的去。”

“我不饿，高桂，你先去吃饭吧，我再等会。不守着不放心。”

“哇……哇……哇……”

“生了，哥，生了。”

“恩，生了就好，生了就好。”

山林扯了扯衣角，挺直腰板，踱着步等产婆出来，手里的烟还燃着，似乎它要通过自己表达山林热烈的心情一般，山林顾不得抽上一口。“高桂，你觉得是男娃还是女娃？”

“男娃吧，声音这么亮。我觉得是男娃，哥。”

“哥，你觉得呢，男娃好还是女娃好？”

“男娃，女娃都好，是娃我都喜欢。”

“话是这么扯，到时候我跟山楂就想先要个男娃，男娃力气大，地里头多少能帮点忙。等男娃大了，下头再要个女娃，还能做个伴。”

“哈哈，就你小子算盘打得好。”

“张婆您慢走，改明到家里来吃饭。”山楂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门吱吱哇哇地开了。张婆从里面走了出来，产婆姓张，大家都叫她张婆。

“好嘞。这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可千万不能着了凉，不能再下地干活，歇些日子养养身子，不敢落下什么病根子。”

“行，行，您的话我记下了。”

第二章

山楂将张婆送到门口，转身的功夫山林和高桂已经走进了屋子。山林没有先去抱孩子，他走到床边喊杨棠，杨棠面色苍白，眼睛半闭着，山林又轻轻唤了一声，杨棠缓缓地睁开眼睛，问：“孩子呢？”山林这才反应过来，转身找孩子，高桂抱着孩子来到床边，将她递给山林。

“让我看看孩子。”杨棠发出微弱的声音。“男娃女娃？”

“女娃，我看着像你。”山林将孩子凑到杨棠面前，“你别起身，刚生产完，身子虚，别乱动，你想吃些什么，我让山楂给你做。”

“我没胃口，你说，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嫂子，吃些东西吧，张婆刚走的时候还交代说让你多补补身子。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山楂坐在床边握着杨棠的手附和着山林说。

“山楂，你去给你嫂子先煮几个鸡蛋和一碗面罢，高桂，你去鸡圈里面抓只老母鸡杀了，再让山楂熬个鸡汤，我在这陪着你嫂子。”

“哥，你也吃些东西罢，从早上等到现在了，让山楂多做一碗面，你跟嫂子身体都要紧。”

“行，让山楂去吧。”说着，山林起身去摸口袋，他从里面掏出十几块钱塞到高桂手里，“去村东头买几个菜，你嫂子生娃，你们也跟着忙活了一上午，咱哥俩等会喝两口，生娃我高兴。”山林心里的确高兴，山林和山楂父母死得早，兄妹俩从小相依为命，山林也争气，打从没了父母，他为了照顾妹妹给别人帮过工，放过羊，稍大点就一个人操持自己家的地，没日没夜地干，山楂听话乖巧，家里的活从来不让山林操心，洗衣做饭，兄妹俩谁都不闲着，十几年下来日子也渐渐能凑活着过。前年村里的老马看着山林眼瞅着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就擅作主张地帮山林说了个媳妇儿，就是杨棠，杨棠是隔壁村杨老二家的姑娘，杨棠下头有两个弟弟，杨棠母亲残疾，家里面的活都是杨老二一个人干，作为长女的杨棠确实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因此老马来说媒的时候，他只想着若是男娃不错，他也就不反对。

“哥，你这是干啥，买几个菜我哪能要你的钱，这也是我家的娃，我也高兴。”高桂说什么也不接，山林也就没再坚持。高桂是前年自己成了家之后帮山楂寻的女婿，去年刚刚结婚。打那以后，兄妹俩的日子算是安定下来各过各的了，说是各过各的日子，但两家离得近，也就天天走动。山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杨棠，虽然是老马擅自帮自己说的媳妇儿，可是山林一见面就打心底里喜欢，见了杨棠的第二天山林就跟山楂商量自己的婚事，山楂自然是支持哥哥，问都没问是哪家的姑娘，就说了句：“哥，我信你，你自己做主罢。”。

“山楂，你去吧，先把你嫂子的鸡蛋煮了，再多下几碗面。”山林说完山楂就往厨房去了，高桂也跟着出去，先把鸡抓出来杀了再去买菜。

山楂和高桂出去了之后，屋里头只剩下山林夫妇，杨棠又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极是虚弱，若是这会儿刮起一阵大风，准能把杨棠给卷走了。杨棠瘦而朴素，一看就是地道的农家姑娘，但山林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子仙气，山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后来牵引着山林一路追寻杨棠的脚步。当时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等杨棠嫁过来以后，说什么自己也不能再让她受苦。”杨棠力气很大，什么活都能干，丝毫不比任何一个农家姑娘娇弱，这是后来杨棠嫁到山林家，山林才知道的。

自从老马昨日来说媒，杨老二就四下打听了山林家的底子，虽说杨老二不大满意山林没爹没娘，但是山林踏实能干，长得一副堂堂正正的模样，杨老二也只能作罢，实在是自己家里头这个情况，挑三拣四的姑娘再寻不上婆家给耽误了，想到这里杨老二只期望以后小两口能好好过日子自己也就安心了。

山林坐在杨棠身旁，只等着她醒过来。山楂煮了鸡蛋拿进来，山林这才又去唤杨棠，“杨棠，杨棠，起来把鸡蛋吃了罢。”杨棠醒来接过山林剥好的鸡蛋吃了一口，尽管她没胃口，但她知道自己若是不吃两口山林定会难过。杨棠边嚼着鸡蛋边问：“山林，你觉得我们孩子叫什么名字好？我觉得女孩儿的名字一定要起好，我希望她以后文文静静的。山婉吧，山婉怎么样？”

“山婉也好，我觉得叫山花吧。”

“山花？山花，山花。”杨棠在嘴中重复着，像是反复咀嚼就能嚼出一番味道来，“为什么呢？”杨棠边问又边看向枕边的女儿，要征求她的意见似的。

“早上我下地，山坡上的花一夜之间全都开了，我觉得这是个祥兆，所以刚刚我就想着给女儿起名叫山花。你喜欢不喜欢？”山林也看着女儿说。

“山花好，就叫山花吧，嫂子。早上我去喊山林哥回家的时候也看见山坡上的花全都开了。”山楂端着鸡汤走进了屋子，高桂也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菜。山林上前接过高桂手中的菜，高桂便去厨房拿碗筷，屋子里夫妇二人和山楂的笑声传到了厨房。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高桂踏过门槛朝着他们问。

“早上山坡上的花都开了，我们在说给孩子起名叫山花，你觉得还行吗？”山楂抢着说。

“这么一回事啊，山花，小山花哟，你以后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女孩子，山上的花都是为你开的罢。”高桂将碗放在桌子上又抱起了山花，像是抱自己的孩子一样宠溺着。

山楂在床边喂杨棠喝鸡汤，山林和高桂在一旁逗弄山花玩。“你们坐下吃饭吧，山楂，你也去，鸡汤我自己喝，把山花也放下吧。”

“嫂子，行吗？”

“我哪有那么娇贵，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