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十年之后

      怀旧，似乎是发掘不尽的永恒题材。但是，如果此时要写十年，便得去找一本2009年的年鉴，你该要哂然一笑了。时光模糊了历史的面目，人事皆非，留得一半真实，一半虚假。要写十年、甚至几十年，我想我可以重走一回下圩老街。那许多人走了大半辈子的老街，在记忆的光影中晃动，仿佛一半扎根于现实，一半存活于梦境。

      十余年之前，我们要从上砂、下砂、五云、良田来河婆逛街，就在老车站下车，然后往中心市场去。供销街一溜儿卖服装的店面，是小女生们流连往返的地方。从中心市场东走出来，过了济襄桥，往右拐，就进入下圩了。

      自我认识下圩起，它就已经是老街了。从十年前妈妈交代买的锅碗瓢盆、瓶瓶罐罐，到后来，我给孩子买的五果粉、做枕芯用的步惊米……什么都能买到。来的次数多了，我便不再只是匆匆而过的顾客。就如黑豹乐队在《无地自容》里唱到：“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在这里，我看到日渐颓败的小洋楼和惨淡经营的临街铺面，也琢磨着那些混沌匆忙的生活和无限的人生况味。

      作为从农村走出来的孩子，我曾经带着好奇的眼光把县城认真地看了个遍，老街是我接触城镇生活的第一站。成年后，我久居小镇，看着楼房在新起、街道在新开、县城框架在拉大，但自己的生活依然是日复一日的琐碎。我开始认同陈丹燕所说的：“大多数人的生活，就是一种水滴石穿的单调和宁静”，无论这生活是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当然，我依然喜欢着老街。时不时便要起早，到明月楼旁的肠粉店，点一盘肠粉，斟一杯炒茶，慢慢吃着。早晨清亮的阳光，照在老街高高矮矮的房子上。那些房子色彩并不明快，显得有点幽暗，像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沉淀下来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太多忧伤的秘密。

      这些年，我遇见几位从小住在老街的小伙伴，听了许多老街的古事。岁月折痕中，我看到渐渐淡出朦胧的老街，街上的那些人和事。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别于斯，往事历历，梦萦魂牵。在这里，他们的左邻右舍，无论妇孺，每个人也都曾拥有一段老街时光。

      她们说：“怀旧，不是因为那个时代有多好，而是那个时候，我们正年少”。老街里曾经年少的小伙伴，而后各奔东西，到十年、二十年、几十年以后，他们相聚时，是否会无限追忆那些令人激动又感伤的岁月，说起那时门前的车水马龙，一起回忆街灯下玩闹的日子，一起回味时光带给的快乐和忧伤，一起感悟生命，纪念青春不再，岁月不再，甚至，生命不再……

      我不知道，老街走出去的街坊邻里啊，他们是否也认真细数过那些逝去的老街时光。于我，一个匆匆来去的过客，即使我能用我枯竭的心灵记住老街的一些细节，但无法用我贫瘠的词语描绘出那过去的时光。因为，老街的那些物情人意、那些“历史”，它过于真实，过于琐碎，过于多变，过于复杂，即使鲜活再现，依然缺少让外人捧卷细读的魅力。

      未必所有人都喜欢生活在这节奏缓慢的旧时氛围之中，但走在这历经坎坷的沧桑老街上，感受着那久违的烟火气息，以及穿梭在漫长时光隧道里，记忆起一些被时光遗忘的旧事，我不知道，是否还有那些细心的读者，即使尘封的书卷无法再现老街生活的真实生动，可是，岁月中沉积的老街记忆，他们都懂。

      李荣浩在《老街》里唱到：“忘不掉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想不起当年模样，看也看不到、去也去不了的地方”。傍晚时分，我站在下圩街头，忽然心里升起了隐隐的担忧。也许，我开始恐惧那种只能用“很多年过去了”来形容的生命。十年不过弹指间，半世无非回眸处。我不怀旧，却想知道，老街的那头，他们和我，都能遇见更好的自己吗？

      世事白云苍狗，如何能不感慨系之！太阳已经落下了，窄窄的老街上亮起了灯。我紧了紧衣领，顺着马路往回走，看着地上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缩短，然后再拉得很长。夜风吹过，寒意明显，街上行人稀少。

      可是，在我的视线尽头，幽暗、迷蒙，仔细看去，却是一幅色彩丰富的画面。一株不知名的行道树在夜色里，树叶已经枯萎了，只剩下几片泛黄的枯叶，顽强地在枝杈上打转……那似乎是所有老街深入骨髓的、与灵魂同化的精神——曾赏小月闲云，不败疏风细雨，任凭红尘往事，无惧沧海桑田，春风再起时，都付笑谈中。

十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