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司副院长看着左拉气得粉白粉白的小脸,半天没有说话。她左拉巴不得司院长拍着自己的胸脯说,她说的情况,其实他们院长早就知道了,明天就让办公室下个书面通知,把程清樾调离药房,随便弄个清闲科室让她呆到老死。这合适吗?总不能一棒子把人打死吧。清樾真的无可救药了吗?但是司院长也知道左拉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她是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干休的。今天不答应她,她明天还会卷土重来,老调重弹的,一天到晚跟在他屁股后面嚷嚷,还不把人烦死了。他只好 搪塞她说,自己会找点时间跟程清樾谈谈,听听她自己个人的意思。左拉努努嘴巴调侃说,司院长还是个念旧的人,可也不能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感情固然重要,工作还是应该首当其冲。司院长脸马上呆了下来,压低一副公鸭嗓子,但绝不失威严地喝道:“我看还是你当院长,你说了算!”左拉立刻涨红了脸膛,边嗫嚅道:“我还是听院长安排的”,边低头退了出去。
司院长重重叹了一口气,挠挠自己日渐稀少的头发,好不伤感。想想自己刚刚当上这个一百号子人的大卫生院的院长,还是个副的,上面要看一把手的脸色行事,大事小事勤汇报,有油水的活不敢揽,时不时还要挨尅,简直过得不是人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出个头,好好的出几口豁亮气,放几个响亮屁。一把手刘院长是从邻近的黑河卫生院调来的,才一二十号人的小医院,何德何能混到平步青云的地步,想来真是不服气啊,可是听说老刘很有背景,现在这个时代还不是朝里有人好当官,上面的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这不老刘调来一个多月了,掰着指头数,也不过在医院露了三两回面,连一回全体职工会也没有开过。卫生院里有什么事情,司院长电话打过去了,他也不过应个景儿,客气地说,你司院长自己看着办好了,不用什么事情都让他拿主意的话;可是有一回司院长没有拎清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吃了亏的。镇东头红门酒楼的老板娘有一回拿着一撂会餐单子找老刘找了不下十次,等着他老先生签字到财务那儿领钱,找得不耐烦了,把司院长堵在办公室门口,铁青着脸说,今天如果还领不到钱,我就不走了,找你们刘院长,简直比登天还难,然后带着哭呛说,不瞒你们说,我们酒楼已经没有现钱买菜了,说了你们也不相信,我们酒楼欠人家杀猪的肉钱,已经没有一家卖肉的肯赊肉给了。司院长有一大弱点,就是见不得人当面掉眼泪,特别是女人抹眼泪,他更是乱了方寸,他头脑一热,一把抓过老板娘的单子,也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把自己的大名龙飞凤舞地签上去了,老板娘是感激涕零地到财务那领钱去,当时他还是受用的美了一阵子。
谁知第二天刘院长竟然一大早来了,黑着脸,把满脸堆笑的司院长叫到自己办公室里,指着鼻子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什么大男子主义,如果都跟司院长 一样,大笔一挥,卫生院肯定早就关门大吉了,还等得到今天。司院长想替自己分辩几句,可突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脸火辣辣的燎过,心跟猫抓了似的。大火烧过之后,老刘又拍拍屁股走人了。司院长才跟一堆棉花似的头重脚轻地坐下来,啜了几口滚烫滚烫的茶,这才算平静下来。他终于知道,顶头上司的话有时候是信不得的。许多事情还是多汇报的好,他只不过是夹缝中求生存的一滴水,想泛滥成为海洋,恐怕还是为时过早。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夹着尾巴做人的模样,一副战战兢兢的无能的样子,却永远是最安全的。
司院长知道程清樾的事情,于公于私,自己都是回避的好。还是等老刘来了再做决定吧。正胡思乱想着,外面的传来 一阵敲门声,两个陌生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闯了进来。前面走头的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苍白着脸的高个子慌不迭地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恭恭敬敬地递到司院长 面前说:“请问您是司院长吗?卫生局通知我们今天来报到,这是我们的派遣证。”司院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盯着高个子说:“你是尹川?学临床的。”尹川潇洒地摆了一下头,额头上一缕过长的头发匆匆地拢起。“哪个是林绿毛?学防疫的。”高个子身后闪出来一个瘦小的身影,司院长一直清楚地记得第一次看见林绿毛的情景,微微弓着的背,黑红的脸庞,宛如油锅里一只炒熟了的虾米;灰不拉几的衬衣,敞开的洗得泛白起毛的领子,黑黑的;刀削脸,眼角皱纹很深,像一枚风干了的皱核桃。他听见司院长叫,结结巴巴地答应着。司院长早就接到局里通知,招呼他们找后勤科安排住宿,尹川暂时安排到办公室上班,林绿毛就到防保组上班,也算专业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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