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爷爷的后事，我便立刻又回到了学校。生活表面一如既往，深处却是有什么东西忽地湮灭，又有什么东西忽地滋生。不过几天便接到奶奶打来的电话，照例是询问一些日常，我却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明显的孤独和恐惧的感觉。老伴去世，孩子们又要各奔前程，家里便真正只剩她一个人了。隔着电话，我心里发酸，堵得难受，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切身感受到生命的转盘从来不是静止的，顷刻之间，命运的不确定性便会向你砸下来。
我在爷爷身边长大，内心带着一点点从小便深埋的对他的敬畏。而我长大后的这些年来，他慢慢地“缩水”，行为处事变成了一个老小孩，这一丝敬畏便也无声消散，终于敢明目张胆地指责他，“教育”他，否定他的思想，对他的叮嘱不放于心。他那些在奶奶看来顽劣的行径，自我看来却似乎返璞归真，是他的本性，并一度觉得可爱至极。苦了一辈子，老了就该活成小时候任性的样子。
有一天，奶奶突然告诉我爷爷的脑筋已经不好使了，站在过活了七十年的大街上，竟然找不到了家在哪个方向。我只是觉得难受。
爷爷的身体垮了，开始频繁地出入医院，多的是无人照料的时候。
爷爷去世的时候是一个人，听奶奶说，他静静地坐在厕所过道的椅子上，头朝后仰，等奶奶发现的时候，他的身子已经凉了。他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是一个人，没有老伴，没有儿子，没有孙子，咽下了最后一口呼吸，结束了漫漫一生，任性地谁也没有等，谁也没有告诉。
写于2015年不明月份。望您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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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再次来看写下的这些文字，想到小时候随爷爷去听过几次书，这算是他除了打牌外的最大爱好。我爷爷农闲的时候，会骑着他那辆老式自行车（我不曾特意看过牌子，只记得前面有一条很碍事的横杠），偶尔会带上我，哐当哐当地往镇上赶。听书的地方在镇子一条荒凉的街上，避开所有时兴的超市、卖场，逛街爱热闹的人一般不会绕到那里去，道上大多时候只有几个老爷爷老太太遛弯或扯闲话。对了，剃头的老手艺人一般也在那条街上，没有门面，随便找一块平整空旷的地方，放上几把凳子，给来人系上一块还算白的围布，扯几句话的时间生意就做好了。（我家队上曾经也有位剃头的老手艺人，我爷爷是他的常客。当我爷爷头发长长，觉得该剃头了时，几乎隔天老手艺人就会上我们家来，我奶奶会吩咐我打一盆温水，看他给我爷爷系上白围布，用一把尖柄窄尺的梳子和一把长柄的旧式剃刀在我爷爷头上动作，时间不长，但是很细致，我爷爷常常半睡过去）。我记得听书的地方在那条街的正中，大门外用毛笔在红纸上写上今日说什么书和说书人的名字。进去有很大一块空地用来放车，那时候一般都是老式自行车，挤着放在一起，不用上锁，不曾担心人偷过。（最后一次去是几年前，停的车大多变成了电动车）再进一道门便是听书的地方，大的很，前面是矮座，后面是高座，一排一排的，有些像大学里的教室。桌椅都很老旧，地上常常丢的有杂物。来听书的人基本都是上五十岁的老人，三三两两个带来玩的小孩子，鲜有年轻人来。落座后会有人提着烧水壶拿着大瓷缸子给你倒上茶，喝完后招个手就再给你添。我们那里把说书的人叫做打书匠，经常是一男一女搭配，各拿着两根圆木棍，面前都放一面鼓，等时间差不多了，就会先敲上一段，说两句很有意思的开场话，逗大家笑两声。打书匠一般就是邻近几个县的人，说家乡话，也有别地过来的，说蹩脚的普通话，口音有些重，我听不大懂，但是听他们在台上说都很有意思。一场书要分上下两场说完，将近三个小时。上半场说上一小段后，会有人拿着大瓷碗挨个收钱，不贵，几块钱的事。就是经常会碰上客气的熟人，大家就会抢着帮付钱，推来推去都是常见的事。上半场打完后有不长的休息时间，我印象中貌似正好到饭点，打书匠会去吃个饭。有向听书人供应的汤粉，五块钱一碗，也有桶装方便面。我每回去都会馋，会吵着爷爷给我买，基本都是如了意的。我记得的事只有这么多，小时候贪玩，认真听说书的时候不多，说的什么书真是一点印象也没了。现在村子里依然有人偶尔会去镇上听书，我不知道说书的地方有没有变动，打书匠还是不是我爷爷说打得挺好的那些人，毕竟我的爷爷再也没机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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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这些是因为想起有一回我爷爷听书回来，跟我说他听书的时候遇见一个人，那个人给他算命，说他寿命很长，能活到八十多岁，就是到那时候身边没什么人照顾他，有些可怜。我还说你能活到那个岁数很好，那时我都毕业了，怎么可能没有人照顾你呢？没想到那个人的话应验了坏的那一部分，我爷爷去世前病情反反复复，好几次被送急诊，我奶奶在家里一个人照顾他，还带着几岁的小堂妹，有时候不得不留我爷爷一个人在医院过夜，我很心疼，但什么也做不了。我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人陪着，事发突然，儿孙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希望您一切都好，再也不要吃苦了。保佑我奶奶身体健康，让她活的长些，我会待她好的。
2016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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