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作家库切喜欢《鲁滨孙历险记》,他觉得自己就是因为漂离英国而在孤岛长大。但是,他来,他见,他没有要征服。他透过不是非黑即白的棱镜,写出「等待野蛮人」的南非白人,还有被认定「天生有罪」的南非黑人,之间的耻—没有人是自由的。
除了曼德拉和图图主教之外,还活在世上最富盛名的南非人,或许是这三个人:特斯拉的创办人埃隆·马斯克,热门脱口秀节目主持人特雷弗·诺亚,诺贝尔文学奖得主J.M.库切(1940- )。
他们都生于南非种族隔离政策执行阶段(1948-1994),诺亚在他的畅销自传《天生有罪》开篇就写道:
种族隔离制度的天才之处在于他能说服绝大多数人相互敌对,用隔离制造仇恨,整件事就是这么简单,你把人分成不同的群组,让他们相互仇恨,这样你就可以控制他们所有人。
有人质疑过曾任开普敦大学英文系主任的库切,为什么没有走上街头,没有公开挑战政府的不公不义。
必須說,库切思考问题的角度更为深刻并且遂行得更为彻底。他的所有作品都在质疑,生命的创伤是怎么来的?
是历史,是身份,还是我天生有罪?
何以致此,这一切最后要怎么收拾?
精神家园在欧陆,而不是非洲
库切的父亲是荷兰后裔,母亲有荷兰德国血统,他从小则是在英国文化的教育环境下长大的。库切说他年少時,耽读托马斯·艾略特的作品。艾略特生于美国,却自认是英国人,他要求自己的写作跟思考都是以「欧洲人」的身份为出发点。和艾略特同期的另一个伟大诗人庞德说,他「生于一个野蛮国度,这个国度完全不合时宜」。庞德后来也归纳为英国籍。
艾略特跟庞德对出生地身份的质疑,让目睹并被质疑南非对黑人持續壓迫的库切很有感。很早就想让自己从南非人变成英国人的库切说,十五岁在开普顿家后院听到隔邻传来《平均律钢琴曲》,巴赫的音乐让他深受震撼。
他慢慢聚焦出一个问题来问自己:是音乐透过巴赫思考,还是巴赫透过音乐思考?
人的审美经验,人的文化身份,是否可以超越自己的血统?
库切說他經過经过多年的思考,他发现巴赫之所以为巴赫,经典之所以为经典的原因,是巴赫发现了人类「一种共通的感情潮流的产物」,这个产物在巴赫的时代有其特殊意义。
巴赫将其注入自己的创作,而今天的人感受到那个共同的感情,用属于自己时代的感情来呼应。我们也感受到那种共通性,我们产生了共鸣。
所以,人的文化身份,当然可以超越血统。人的审美经验跟想像力,当然可以相通。
库切跟艾略特一样既创作又写评论,他在获颁诺奖当天接受採訪時,也做出艾略特式的发言:「我的精神家园显然是欧陆,而不是非洲。」
战争是众生之父,是万物之王
库切先是到英国大学学习,当了两年计算机程序员之后,回到南非。后来,他到美国拿到文学博士,再回开普敦大学教书。
库切长期在南非生活,他认为种族隔离制度将南非社会变成「主奴社会」。即便残暴跟不公的罪恶天平是向白人倾斜的,但是库切认为,奴隶不自由,主人同样也不自由。
为库切获得布克奖的成名作《迈克尔 ·K 的生活和时代》裡,天生兔唇的K(對,就跟卡夫卡小说那个永远找不到《城堡》入口的K同名),艱困的長大之後,带著妈妈在混乱的戒严状态下,想要回到不知道真实方位的故乡生活。
《迈克尔 ·K 的生活和时代》开头附上的文来自古希腊格言,:
战争是众生之父,万物之王。
对有些人他显现为神,对另一些人他显现为人。
他让有些人沦为奴隶,让另一些人获得自由。
「战争」这个说法,根本就是南非隔离政策的「因」与「果」。
《迈克尔 ·K 的生活和时代》的南非黑人故事,到了库切第二部布克奖作品《耻》变成了南非白人的故事。
大学教授卢里跟学生有染被揭穿,他反对隐私被讨论,最后只能离开首都,到女儿露茜生活的乡下讨生活。后来,女儿被轮暴致孕,她选择要把小孩生下来。
跟卢里一样在大学教过英国文学的库切,到底要说什么?
知耻爱自由,也许是新的起点
许多人读过《耻》之後,很快就会发现这里面有三个「耻」:教授偷情被抓的道德之耻,女儿被轮暴的个人之耻,白人在黑人地盘苟活的历史之耻。
除了这样的印象之外,这部小说其实还提出了两个问题:面对耻所带来的创伤,人要怎么活下去?我是我,你是你,你怎么活跟我怎么活,不可能用同样的方法来面对的,不是嗎?
創傷与疗伤,生活的边界与越界,放在南非隔离政策之下的生活,黑人可能一直在面对。但是,白人也会遇到。不在南非隔离政策底下生活的你我,也会遇到。
在黑人经营的动物医院打杂的前大学教授,能怎么办?他年过半百才遇到的挫折,黑人从出生那天就开始在面对。他的女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没有武器,没有财产,没有权利,没有尊严」。
露茜考虑把自己的農場当嫁妆,嫁给前黑人帮工:「这多让人丢脸……不错,我同意。是很丢脸。但这也许是新的起点。」
「通过众多的假面,描述了局外人如何被卷入始料未及的生活之中」是库切获颁诺贝尔奖的理由。他跟他的作品一直在面对生活的耻,有很多时候是肇因于不得不。
我们拥有掌控自己人生的自由,我们可以避免这些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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