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之城

          「缓慢之城」

    最初，这座小城的名字并不叫作缓慢之城。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它原本的名字并不为人知，可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有一座独一无二的缓慢之城。

      第一眼看上去，小城是极其平淡无奇的，人们晨练、工作、晚饭后沿着小河散步，房子既不高大，也不矮小，这里甚至没有一块书写着“缓慢之城欢迎您”的霓虹招牌，甚至无法找到一家循环播放着耳熟能详的圆舞曲或蓝调音乐、刻意营造某种慵懒气氛的咖啡馆。但是毫无例外，每一位来自异乡的旅行者，都会切身感受到弥漫在小城空气中的缓慢气息。

      小城的居民对现有的、约等于外部世界二分之一的生活节奏感到满意，这样的节奏作为每一位居民的共识，长久地存在于此。

      小城的设计师们拥有出奇的默契。以每个城市都有的“人民公园”为例，小城的公园也没有免俗于这个大众名字。可是公园门口的停车场却有普通停车场的两倍大，小城没有充满焦躁和愤怒意味的喇叭声，因为停车位实在太多了。人数寥寥的公园，设置了两倍的数量的售票窗口，在不算漫长的历史里，有数位无所事事的售票员作出了几乎可以媲美相对论的、划时代的科学发现。小城的人外出旅行时，时常惊讶于其他城市马路的窄小，是的，小城虽小，但是却拥有双倍宽度的马路。

      小城的人们有些和时代格格不入的生活习惯，他们至今没有养成使用手提电话的习惯，毕竟，小城无急事。况且他们喜欢写信，这被称为一种“静态的幸福”。信笺上可以看到爱人亲切的字体和充满爱的语句，偶尔信纸上会发现煽情的泪痕，少数嗅觉发达的人甚至会在无法入眠的深夜，从上锁的抽屉里轻轻取出爱人的信笺，放在鼻翼细细寻觅她朦胧而隐约的气息。

      因为没有手机，所以他们也不会从网络上采购生活的必需品。因为时间仿佛无穷无尽，居民们把和家人、爱人共同进行的采购称为“动态的欢乐”，他们喜欢在超市里快乐地争论“今晚吃芹菜炒肉还是番茄炒蛋”或者“轻度肥胖的中年叔叔该不该吃巧克力”这样看似琐碎却充满红尘欢乐的话题。

      小城的赫赫有名，还因为它身上有一个科学家们至今无法解释的超级谜团：在小城里度过一个昼夜，外部的时间竟会运行48小时！小城的原住民们原本并没有发现，此事得以一度成为世界级的话题，是因为多年前曾经有一个来自远方的旅行者深深爱上了这座城市，他任性地在小城生活了二十年后回到家乡，却发现昔日好友们的外表已和自己相去甚远。所以，缓慢之城成为了无数老人心目的圣地，他们热切地希望把自己不再漫长的人生之旅，在这座神奇的城市里延长一倍。可在最初到来的时候，这里的缓慢时光并不会对每个外来者毫无差异的加以眷顾，许多人大失所望，不明所以地抱怨着离去了。

      说起老人，我们也不得不提到缓慢之城的姑娘。这里的姑娘实在是全世界小伙最炙手可热的梦中情人，因为时间在她们身上的流逝速度只有常人的二分之一。尽管缓慢之城的姑娘以挑剔出名，但在小城的街头，你还是可以偶尔看到有趣的组合：一位皮肤光洁、眼神清澈的美丽姑娘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偶尔亲密无间地对视，指尖在对方的手心会有外人无从知晓的小动作。前来旅游的作家在感叹于父女情深的同时，却对自己的愚笨毫不知情。什么？催婚吗？这种蠢事在缓慢之城是不存在的，所以当那里的姑娘温柔地捧起你的脸颊，大可不必怀疑唷，她们的爱是全世界顶真诚顶纯真的宝物。

      小城有许多外表平平的小店，游客们却惊奇地发现，那些小店里的菜肴竟拥有外面两倍的美味。毕竟，店主们早已习惯了倾注双倍的时间和心血，在那一道道仿佛等同于生活意义的作品上啊。是的，“作品”，这是小城居民的常用语，小城有泥水匠、钥匙匠、面点师、木匠等等职业，可是小城的居民都从这些普通的职业者的作品里得到了独一无二的快乐。甚至，小城还拥有一位小偷和一位强盗，在最不起眼的小酒馆里，知情的人经常可以看到这两位先生在角落里冥思苦想，那是他们在致力于研发最精彩的扒窃手法，或者思考让受害人津津乐道又不至于报警的抢劫话术。这两位先生也在为自己的“作品”得到足够的尊重而绞尽脑汁，当然并不可能每个人都如他们所想。

      既然提到小偷和强盗，缓慢之城也当然有一位严肃而正直的警察先生，这位警察先生每天清晨就会穿上洗熨到一丝不苟的制服出门巡逻，他最不可忍受之事是——有没有人在有意或无意破坏小城之缓慢。毕竟，来欣赏小城之慢的游客来自于全世界各个角落。偶尔会有精明的人来到了这里，他们走上街头，慷慨激昂而面红耳赤地叫喊着：缓慢的人们啊，请睁开眼睛，感受人生巅峰的魅力吧！喂，扩张！投资！上市！你只需花费一千元即可学习一个普通人如何在一年之内像我一样走上人生巅峰！

      有人问，那么上市做什么呢？精明的人回答：那样就可以做更大的生意，获得更多的金钱啊！有人继续问，获得更多的金钱做什么呢？精明的人回答：当然是再做更大的生意，再获取更多的金钱啊！于是小城的人们哈哈大笑，纷纷走开了。他们想了想，一个正常人要以二分之一的速度花掉那么巨大的一笔金额，那样的烦恼实在无法忍受。

      还有更精明的商人，他们野心勃勃、嗅觉发达、还拥有非同常人的财力和魄力，他们找到风景优美、交通便利的小岛。投入天文数字般的金钱，尝试再造一座“缓慢之城2.0版”，但是让这些堪称全世界最聪明最大胆的人摸不着头脑的是，他们创造的城市尽管每个角落都标注着“悠闲、缓慢”，每一个城中人也被付给大量的薪水制造缓慢，可是这座城市却明显越来越快了，甚至比世界上大部分的城市节奏都快。

      后来，缓慢之城也有一些充满好奇心的年轻人决定要离开故乡，去感受外面的世界。最初，这些来自缓慢之城的年轻人的工作能力受到了普遍的怀疑，人们担心他们无法适应大城市的节奏。跨国公司的部长们对着那些来自缓慢之城的年轻人训话：只有你们适应了城市的节奏，才能成为一个对社会、对公司有用的人！可让人们大跌眼镜的是，比起那些出生在以繁荣匆忙而著称的大城市的人们，这些习惯了缓慢的年轻人甚至总是更能出色地完成任务。因为他们居然把这种快节奏的事情看作了一种挑战类的游戏，明明是严肃的不能再严肃的企业战略和指标，他们却嬉皮笑脸地以无法理喻的热情超额完成。

      后来，那些世界最著名的大学也开始发现，那些缓慢之城的孩子身上，有些完全无法理喻的创造力和爆发力，毕竟，每一所缓慢之城的学校里，都有一条规定：必须用一半的时间用于自由玩耍。这些吊儿郎当的孩子们在进入大学不久以后，就往往产生惊人的科学发现，并展现出哲学家级的思考深度。

      缓慢之城，永远独一无二的小城。它慢了许多年，也许以后也仍将继续慢下去。

      城市的空气极好，因为不必赶时间的人们既不需要经常驾驶汽车，也不需要工厂生产大量的消费品填充生活。久而久之，小城湛蓝色的天空和邻城浅灰色的天空，竟然产生了一条奇异的分界线，这也吸引了全世界的游客观看。甚至产生了一个神秘的传说：能够站在分界线的正下方祈福的人，无论曾经有多么不幸，也能够转运。

      缓慢之城的某个角落，有一间小小的冰激凌店，冰激凌的配料和味道和四十年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四十年前，店主是一位二十岁的美丽姑娘，如今的店主是一位六十岁的老奶奶，和一位眉眼与当年的姑娘相仿的，高大清秀的二十岁年轻人。

By大熊仙僧

致敬星新一与饭饭，致敬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