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回收站

一

我的灵魂渐渐飘出身体，自从四十岁以后，到现在三十多年，我很久没有过这样轻盈的感受了。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啼哭的儿孙和吊唁的朋友，大声的喊着：

“哭，哭的声音再大些，哈哈哈哈哈”

他们听不见我讲话，看不见我的身体，活着的人心眼蒙尘，五感迟钝，想象不出死了会是怎样一番境界。

至少我对死后的世界是满意的，人死了以后，灵魂会进行分类。在世做出贡献的，便享受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在世庸庸碌碌的，便打下六道轮回重新做人；为恶多端的则统一倒进三生河，做了曼珠沙华的养料。

我在世时是一个小有成就的建筑商，曾经通过做公益捐出好几千万。尽管我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公益无疑是最好的广告，它给我带来了无数的效益，但你也不能否认，它确实给给穷人带来了好处。

综上，我有信心，纳入到上等灵魂的行列，享受无边的富贵荣华。

二

黑白无常二位大哥客客气气的把我领到了醉醺醺的阎王面前。

只见那阎王肥头大耳，油腻猥琐，满面红光。他啃了一口肘子，抬起头来，迷茫的说：

“不好意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只好把我平生的功业重新叙述了一遍，中间有一些夸张，但我相信阎王没闲工夫去查。

“嗯，嗯，你说的…嗝，可是实话？”

“阎王大人，无一句虚言。”

“嗯，嗯，好。”

阎王老儿瘫在座椅上，头一点一点的，似乎在打盹儿，又似乎在思考。

“大人！”白无常把长舌头塞回嘴巴，大吼一声。

阎王吓得一抖，抬起头来：

“嗯嗯，好，好，你们领他去极乐世界吧。”

阎王朝着黑白无常挥一挥手，不耐烦的说。

三

我和二位大哥走到奈何桥上，泉水中凶恶的灵魂汩汩的流动，红艳似血的彼岸花开的像山火一样炽烈，它们用贪婪的舌头舔舐着过往的灵魂。我不禁后背一冷。

“我不服，我冤哪！”突然灵魂回收站那边传来一声哀嚎，原来有个鬼不满意自己的分类。

“你大胆，你前世为贼，偷盗无数，灵魂肮脏至极，你有何怨？”旁边的阴差尖酸着嗓子嚷道。

那小鬼聪敏得很，他不跟这些小喽啰纠缠，他趁人不备，一溜烟跑到阎王殿前跪下。

“小人怨哪！”他又哭又嚎。

我身边的两位无常大哥看看我，又看看嚎叫着的小偷，半永久的表情终于发生了点变化——他们很为难。

“没关系，你们先解决他。”我大度的说。

两位大哥拔腿就想跑，但是被我拽住了：

“让我也进去凑凑热闹呗？”

三

我们仨押着小偷又回到阎罗殿，黑无常像念经一样不含情感起伏的把小偷的话复述了一遍。

阎王叹了口气，抬起头，终于做了件正事，他拿起阴差递上的生死簿研究了一会儿，开口道：

“你阳寿30年，做贼20年，灵魂早已污浊不堪，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做贼20年，啧啧啧。”

黑无常听见我的话，瞪了我一眼。

我是一个即将去享受极乐天堂的人，面对着这些即将坠入幽冥的河水，饲育一方花魂的人，心理有一种奇妙的优越感，不幸的人越是不幸，我的幸运就更加幸运。

“全都投入这污浊的河水才好。”我心里悄悄想着，面上也不觉透出一丝笑意。

五

那人还在和阎王纠缠。

“我投入这暗河，原本无话可说，可是说起来”

他把手一指，指向原本应该投下六道轮回的鬼说：

“他凭什么不喂了这花？”

阎王把这个人叫住，那人来了以后，破口大骂：

“你这盗贼，信口开河，偷了我家东西，却倒打一耙，活着的时候如此，死了也不放过我？”

阎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说到：

“慢慢说，慢慢说。”

那人说道：“他进我家偷东西，结果在我家门口被掉落的花盆砸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那你还真够倒霉的。”阎王有些同情的看了小偷一眼，小声说道。然后正襟危坐，声如洪钟：

“既然他是被你家的花盆砸死的，说起来，你也逃不了干系。”

阎王低头沉思了一会，有些迟疑的说，“你俩，你俩，要不然换一下吧？”

六

“那这么说来，小人也怨。”那人竟然没有想象中愤怒，他只是不紧不慢的说，

“说起来，我家的花盆是从小贩那里买来的，小贩不卖，我从哪里来的花盆？”

“有道理，有道理！”阎王摸摸他下垂至胸口的胡子，“你说的很有道理！”

“来人，把那个小贩叫下来！”

仅仅眨眼之间，那小贩就来到我们面前，他瘦瘦小小，皮肤黝黑，头发凌乱，瞪大了眼睛，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大胆！”阎王暴喝一声。

身旁的阴差立刻捏紧了嗓子，声音尖利：

“大胆！见了阎王还不跪下。”

说完，他们默契的拿着手里的棍子，敲向小贩的膝盖。

“扑通”小贩跪下，终于反应过来，泪流满面的说：“我这是死了？我上有老下有小，求求您开恩……”

“你害死了这可怜的贼，你可知罪？”

可怜的小贩哪知前因后果，一时呆愣在原地。

“来人，把他拖走，投进河里！”

七

这么快就结束了，我热闹还没看够呢！因此，我跟在鬼差和小贩屁股后面，三言两语把前因讲给小贩听，谁知道还能把哪个泥瓦匠，卖花的，又或者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倒霉蛋拖下河，极乐世界，人自然越少越好。

果然，那小贩又冲回阎王面前跪下。

“这不怪我啊，我的花盆被买回去，放在哪里也不是我说了算，说到底还是要看建筑商把阳台放在哪里！”

小贩说的义正言辞，我不觉笑了出来，看来是我的某位同行要倒霉。

“唉”阎王叹了口气，显然，他有些累了，不像刚开始那样兴致勃勃。

“查一查，房子谁造的？”

“回大人，那人叫张大钟，三十年前就死了，因使用不合格的材料，投进了三生河。”

我一惊，这人，不是我的父亲吗？如何偷工减料就是我父亲一手教给我的，说起来，那些阳台我们确实敷衍了事，经不起精确的推敲……不行，趁着阎王低着脑袋犯愁，我得赶紧离开。

八

我拔腿就走，却被身后的阎王叫住，

“哎，你不也是个建筑商吗？要不就你来吧？”

这种大事，他竟然用商量的语气？

“大人，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辩驳，阎王就开始抱怨：

“这个案子继续下去没完没了！”

“你们这一干人等，一律投进河里算了。”阎王有些任性的说。

“大人，这样的话，我们极乐世界的指标就达不到了。”一个阴差阴测测的小声提醒。

“哦？”阎王瞪大了他的小眼睛。

“说的对，说的对，这两年天庭的拨款本来就少，吃回扣都快吃不饱饭了…咳咳，这样好了。”阎王又坐正了身子，一本正经的说，

“念你们都是无意中做了坏事，我为人大度，既往不咎，你们一起去极乐世界吧！”

九

我松了一口气，好事多磨好事多磨，我安慰自己，我最终还是能去极乐世界。只是……

我看向身边猥琐的小偷，干瘪的小贩…快乐就瞬间打了折扣。

我们跟着两位无常走过奈何桥，面前闪过一道金黄色的光。

“朝着光走！”无常大声冲我们喊。

仿佛一阵热风，我被吸进了一个金黄色的世界。

这里金玉满堂，珍珠遍地，在金黄色光芒的照耀下，几乎闪瞎了我的眼。

只是我拿起一块金元宝，轻轻的重量几乎闪了我的手，是纸做的？

我拿起珍珠，轻轻一咬，便是一口的灰。

“呸呸”我赶紧吐出来，这是个屁的极乐世界？

“新来的听着！”头顶传来震耳的声音，“因本月阎王大寿，花销较大，从明天起至二月三十日前，晚餐停止供应。”

底下传来不满的声音，却只是蚊子般的哼哼。

“另外，阎王殿要大修，因人手短缺，年满十八，未足八十的，记得下个月去做工。”

底下又是一阵喧哗，我听见旁边的一只干瘦鬼小声说：

“年年贺寿，年年装修，天庭的拨款全都挥霍空了。”

“你有何高见，曾黎？”

“没有没有，我说，希望阎王爷万寿无疆，吃得饱，穿的暖，吃嘛嘛香，嘿嘿嘿。”那人马上变了脸，一脸谄媚。

十

“我能选择重入六道轮回吗？”

我受不了了，大声嚷道，身边的鬼都用冷漠的眼睛看着我。

回答我的不是原来的声音，而是阎王油腻腻的声音：

“不能，你走了，今年的指标就不够用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