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遇见

我和孙胖子在“错过酒吧”喝酒。孙胖子摸出两支烟，一根丢给我，一根给自己点上。孙胖子猛吸了一口烟，喝了口啤酒，开始给我讲他的故事。

人活着有意义吗？人活着没有意义。但是，人活着或许会遇见一些有意义的事件，例如你遇见了这朵花，例如我遇见了你。这话是我一直想对S说的。S是我在K519公交车上遇见的一个姑娘。她的身材很S，所以我们就叫她S吧。

那天是周末，我坐K519公交车去图书馆，S就坐在我的身旁，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闻到她身上的清香。她穿着短裙，裸腿，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她的腿很白，阳光从车窗照进来，洒在她的腿上，白得有些刺眼。我犹豫再三，想和她搭讪，但她一直戴着耳机听音乐，我便没有打扰她。

孙胖子在回忆S的时候有些愣神，傻傻的。我吸了一口烟，跟他开玩笑说：你怎么知道她听的是音乐？她就不能听听小说？甚至，她有可能正在听郭德纲的相声。

孙胖子说：我从她的脸上看到的是平静，一种与世无争的平静。这种平静只可能在一个听着古典音乐的人脸上看到。

我说：嗯，听郭德纲的相声跟这唯美的画面也不协调。就当她正在听音乐吧。

孙胖子笑了笑，接着讲他和她的故事。

一路上，我没有跟她说话，到图书馆的时候我下了车。没想到她也从图书馆下车。我们一起走进图书馆。路上我再也忍不住了，我跟她说了句：这么巧，你也去图书馆啊？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朝我摆了摆手。我笑了笑，对她说：看你听了一路了，不知道你听的是什么音乐？我能听一下吗？

她摘下一个耳机，塞进了我的耳朵里。她靠近我的时候，我的心忽然砰砰地加速跳动起来。然而，我并没有从耳机里听到任何声音。

我说：怎么没有声音呢？

她笑了笑。

她说：我的耳朵听不见了。为了避免尴尬，我平时我一直戴着耳机。

我小声嘟哝了一句：原来戴耳机是防色狼搭讪的。

她噗的一声笑了。

我说：你能听见呀？

她说：不，我能读懂唇语。

我们一起进入了图书馆。在图书馆里，我们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加了微信，相约下个周末一起坐K519公交车来图书馆看书。

酒吧里的人多了起来。驻唱的是个小姐姐，留着平头，看起来帅帅的。她声音沙哑，有些烟酒嗓，辨识度挺高。她开始弹着吉它唱一些最近流行的歌曲，没有一首是我熟悉的。

我跟孙胖子说：你两次都提到了K519路公交车，但是我不记得去图书馆有这么一班车呀？

孙胖子说：那肯定是你记错了。

我说：可能吧。

孙胖子说：你又不经常坐公交车。我和S可是坐了整整半年的K519。

孙胖子接着讲他的故事。

我和S在K519路公交车上坐在一起，她把一个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一起“听”没有声音的音乐。在无声之中，我听懂了她脸上的平静。我忍不住握紧了她的手。开始的她试图把手抽出来，但后来她放弃了。我握得很紧，我怕一松开就会失去她。我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用唇语对她说：我喜欢你。

她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后摆了摆手。她示意自己没有“听”懂。但我从她的脸上的笑看出，她其实听懂了。

从那之后，我们几乎天天黏在一起。我们一起看书、“听”音乐、旅行……后来，我们同居了。每天早晨她都会早起做早餐给我吃。她喊我吃饭的时候，我不管在做着什么，都会立刻跑到她的身边，用唇语告诉她：我听到了。然后抱起她，深情地吻她。有的时候，我会沉浸在她的吻之中。她的唇有些冷，我用我的唇把她变暖。她的舌尖娇小而灵活，总是左右躲闪。我把舌尖探入她的口中，跟她的舌尖开始一场追逐游戏。在追逐之中，我在她的口中迷失了。我深深地爱着她，无法自拔。

我要和她结婚。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没有意见，母亲却激烈地反对。她不同意我娶一个聋子。她在电话里大吼着，我永远都不会接受一个残疾人当我的儿媳妇的，你们永远都得不到我的祝福。我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微笑，哪怕电话那边已经拍案而起怒不可遏。我怕S看我的脸上看出异样。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

S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什么，父母都很高兴，他们希望我们早日完婚，一起幸福地生活。S说要去拜访两位老人家，我没有同意。S再三要求，我拗不过她，最后同意跟她一起回家见父母。

回家的时候，我很担心，担心母亲会撂脸子给S看。但是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才知道，母亲刚好去走亲戚了，没有在家。父亲亲自操刀，为我们准备了一桌子的菜。他甚至还喝了一点儿酒。最后，他举起酒杯，祝我们幸福。

他说：如果你母亲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的。

说着，他的眼圈红了。我没有把母亲不同意我这桩婚姻的事告诉他。能得到父亲的祝福，我已经很开心了。

孙胖子在说这话的时候，眼圈也红了起来。而我，则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到底在哪里出了错。这可能是我遇见的最诡异的事情。

我说：可是，胖子，你的母亲不是在三年前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吗？她被一辆公交车碾在了下面，当场死亡。那时候你还不认识S。

孙胖子没有说话。

我说：胖子，你肯定是在哪里弄错了。根本没有K519路，没有图书馆，没有每天的早餐，你们也没有回老家见父母，甚至你根本没有遇见过S。

孙胖子说：不，有S。她一直都在。

我说：那是你的幻觉。

孙胖子说：你又怎么证明现在就是真实，而不是幻觉呢？

我说：我证明不了。

孙胖子说：有可能你才是我的幻觉。

我没再说话。默默地端起了酒杯，朝孙胖子举了举，示意干杯。孙胖子没有喝，他想把这个故事讲完。

我们去民政局办结婚证。那是S最开心的一天，她为此早起了两个小时化妆。那天，她看起来美极了。

我们坐K519路公交车去民政局。我们还是坐在一起“听”音乐。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我的脸上，照得我的眼睛睁不开。我眯着眼，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K519路已经到站，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S不见了。我打她的电话是空号，微信她也把我拉了黑。我去过很多地方寻找她，但再没有遇见。我一直都在等她回来……

孙胖子的故事讲完了。他把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干，付了账。我们一起走出酒吧。夜深了，外面的风有些冷，我们立起领子，缩着脖子。我们走出了很远，依然能听见酒吧里驻唱的小姐姐在唱歌。这一次是我熟悉的老歌。她在唱孙燕姿的《遇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