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与灯

      我在凌晨三点推开家门，小莫已经睡熟。餐桌上饭菜已经冷了，客厅里仍旧为我留着那盏橘色的灯。

      不用去看，我也知道餐桌上摆着什么，一荤一素搭配，外加一份汤羹，还有永远不变的粳米饭。我烦闷之至，恨不能用手掀了桌去。说了多少次不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不用留饭给我，这个女人却好像永远都记不住，即使我发了脾气也永远是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这是做什么？存了心要我难堪吗？我愈想愈觉气闷，从壁柜里随手扯过一条毛毯，和衣躺在了沙发上。

      小莫比我小好几岁，被父母宠爱着长大，天真的像个孩子。而我从普通人家一路苦读拼杀，才有了今天的生活。她爱我的成熟与安全感，我爱她的美丽天真。

      恋爱的时候，一切都美好得像偶像剧。小莫漂亮，一起走在街上我总得意地接受别的男人艳羡的目光，是的，我虚荣。小莫天真，对于我不想说的问题从不追问，对于我撒的谎从不疑有他。我们相处愉快，顺利成婚。

      婚后最初的日子大体上是舒适的，我们一起追剧、一起旅行、一起腻在卧室柔软的大床上，那个时候我爱她，我几乎可以确定。

      她不会做饭，我们就各自解决了晚饭再回家，周末的时候我偶尔也会下厨，她总是一边惊叹一边吃个精光。这个女人的好处，就是美丽天真、容易满足。

      后来我调了岗，去了离核心利益更近一点的位置，收入大幅增长的同时，留给她的时间几乎为零。

      她一开始是不愿意接受的，不管多晚总是开着灯等我回家，无时不刻地发消息给我。我渐渐烦腻，处理消息的方式从已读不回到不读不回。我知道她想我，可我凌晨回到家只想好好睡觉，实在没有精力应付她。

      不知道哪一天起，她居然学会了做饭，说想每天等我回家一起吃饭。我并无感动，只觉疲惫不堪。我渐渐发觉，和洋娃娃恋爱是美好的，真要一起生活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不知道哪一天起，她不再等我回家，我到家的时候她往往已经睡熟，桌上摆着饭菜，客厅里亮着灯。说了很多次不必等，她根本好像听不到，我不觉得温馨，只觉得她在极力为难我。

      凭心而论，小莫仍然美丽，但天真的副作用让我们渐行渐远。我不再关注她的日常，男人们的世界博大宽广，不是一朵温室里的玫瑰可以理解的。

      小莫仿佛变成了一幅画，凝固在凌晨三点的卧室里，我不记得我们有多久没有说过一句话。而家呢，家变成了一扇门，推开就是全世界，那世界灯红酒绿，欲望满满，我搏杀其中，乐而忘返。

      直到那天清晨，小莫摇醒了熟睡的我。“子晨，这是家里的钥匙，我想来想去，还是正式地道别吧……”

      “你去哪儿？”

      “离开，离开你。”

      “能不能不闹？我很累……你能不能像个正常的成年人？我不挣钱我们怎么生活的好一点？”

      “祁子晨，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以为最好的的生活，就是我和你，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活着！”

      “行了行了行了，你走，走一个看看！”

      小莫走了，真的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凌晨三点再回家的时候，房间里黑得像一口枯井。我喝了酒，口干舌燥，再也不会有人小跑着递水给我。半梦半醒之间，那双冰凉的小手好像又覆在我额头，有人在焦虑地说“子晨？子晨？你喝了酒为什么这么烫？”我曾经无数次恶狠狠地拨开那双手“走开，我喝多了，要睡觉！”而现在，我非常怀念。

      餐桌上再也没有一蔬一饭等我回家。外面的美丽姑娘可以和我斗酒，可以陪我开心，可以陪我攀爬欲望的山峰，却不会笨手笨脚地炒出焦黄的青菜，不会在桌前留一盏橘色的灯。

      我想小莫了，想念那个笨拙的天真的姑娘。我突然发现，她像一株绿植，安然地住在我心里，给我提供氧气还有水分。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没有了她，已经无法呼吸。

      我一个人游荡到凌晨，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我弄丢了我的小女孩，也弄丢了自己。后来的我，常常想起曾经的周末夜晚，小莫安静地坐在灯下看书，那个背影被灯光镀上一层金色，平和又美丽。

      我想，这样的夜晚，用什么去换，我也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