乒乒乓乓伴懒梦

作者: 行吟斯基 | 来源:发表于2018-05-05 19:35 被阅读163次

乒乒乓乓伴懒梦

中午，有好电视——世乒赛男团转播，中国跟奥地利，乒乒乓乓，悦耳动心，神清气振。好的体育比赛是我们的福分。两支势均力敌的球队对阵，牤牛相抵，狮子相搏，不足见其激烈。因为人打文明架，按照规则较量，机巧良谋，奇幻百出，酣畅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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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告诉你一个青春秘诀——看棋逢对手的体育比赛。去年奥运会，赶上我们高三的孩子要高考，我在家里看了半场，中国女排跟荷兰纠缠，精彩十足。没奈何去教室看晚自习，班主任先自守卫住了地盘儿。我在走廊叹气。隔壁一个班的少年偷偷儿打开了大电脑，见我趴在窗户上偷窥，招手让我进去当同谋。我摆摆手，示意如果校长来了，我会通风报信。我们窗里窗外，看见张常宁扣下一分，鼓着胸膛，张开长长两臂，大吼着抱住几个队友。哇，满教室几乎爆顶，却又强压着声音，那份张力，跟两只支世界劲旅胶着战局中，一个长身美女闪电跃起，身如劲弓拉满，挥掌搏杀，球如利剑，直刺对方场地地面，比分突变，全场雷震，一样啊。我在窗外蹦起来，却又轻轻落下。欢悦。欢悦以外，还是欢悦……

这会儿是中国头号马龙，跟奥地利头号加尔多斯，远台对攻。两条汉子站在远离球台的后场子上，抡圆了膀子大干十几个来回。银星拉弧线，地面兜坠露，呼呼呼，挟风恃电，线条舞荡得又飘逸，又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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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慢，这个时候，刚才啃的羊腿子发挥热能，我偏偏瞌睡了——现在，熬夜看球的才情，大大减退。那就睡。想起来前些时候在万达买的懒人沙发，嗯，轻轻提来。又摊开一块五彩毛线毯铺垫。一张开，我就几乎忘了乒乓比赛——多么美啊，这是我大姐的手艺，她年轻时候钩毛线，光设计图谱就像一本画册，供我看得不忍释手。如今满世界现成货色，花样丰美。可是，谁有我姐姐独坐阳台，穿钩挑线，花花绿绿一堆毛线里边，选择一方百花园，构思一个新世界，编织一片五彩祥云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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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我的懒人沙发，也是可人心意的魔方妙物。那时节在万达看过几十个商场，琳琅满目，眼睛麻木，腿软眼迷离之际，一眼看中这一堆摊在地面上的大沙包。软软坐进去，腰，屁股，大腿，小腿，肌肉，脂肪，脊背，脖颈，后肩，各自找见了自己的安乐窝，无一处不妥帖。周公立刻登上眼皮，瞌睡虫攻占了我的每一个毛孔和骨头缝隙。我当时就在那个商店睡了十五秒。还可以随便乱动，半坐，斜躺，横伸，摊手摊脚，叉手叉脚，胡天胡地，它都贤惠温柔地遂顺你，变个形状，只为你舒服。真是个尤物！今天将它款款放在我大姐的魔毯上，几秒钟，就忘记了马龙跟奥地利人之间的功名利害，恩怨情仇。乒乓球算什么？一个梦顶得万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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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我回到大好人间。哇，酣睡是洗礼，一身浊臭，一腔闲愁，一肚子坏水，一脑子不合时宜，一串子自以为是的近思远谋，一连七八天的疲累困乏，贪婪念头，虚妄鄙陋，顾影自怜，牛逼哄哄，全都变成吃饱了睡足了的小农心态：我坐在炕头啊啊啊——，那个观山哎哎哎哎——景！诸葛孔明假模假式不怕司马懿，空城在后，大敌当前，不慌不忙乱弹琴，说到底还是表演。怎如我此刻，一梦一溪月，洗得五脏六腑，清清爽爽。我什么也不是，我就是我，我是目光短浅到将无限世界跟眼下自己贴合为一的一介白丁。我是个睡满福了的痴呆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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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呆汉继续看乒乓球。刚才扯呼，我忘记了宇宙，马龙打败了奥地利悍将。

这一场，中国直板许昕跟奥地利横板费格尔。先前的乒乓女将刘伟跟蔡猛慢悠悠解说。我本来撩一眼屏幕，就要低头忙着复习一句张晓风散文。毕竟嘛，比赛嘛，知道个谁胜谁负也就行了。看书更实惠。张晓风说：“合子是北方的食物，一口咬下，仿佛能咀嚼整个河套平原，那些麦田，那些杂粮，那些硬茧的手。”好话。那边，刘伟跟蔡猛的谈话也是恰巧入耳入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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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伟说，看许昕打直板这么酣畅，我想起了徐寅生先生。

蔡猛说，他主张保护直板。那时候中国跟欧洲对抗，人家的横板弧圈球咱们吃不消，大家都学横板。

刘伟，徐先生让我们每支参赛队至少有一个直板名额，这个品种才没有绝迹。我们才有了刘国梁，马琳，王皓。

蔡猛，直板学起来费功夫，出成绩要好久，谁不想快点儿见功效？

刘伟，可是这个打法学出来了，更灵巧，更利于前三板，欧洲人也没办法。

蔡猛，这就见出了稀缺性适应的便宜——直板少，上来一个，能适应的人没几个。你直板就占便宜了。

刘伟，物以稀为贵，直板是我们独有的稀缺资源。直板是我们的文化。

蔡猛，欧洲人横着拿刀叉吃饭，所以横板。我们使筷子，手指头会灵巧得多，所以咱们的直板，动作更丰富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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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曼顿时浮想联翩，也插嘴跟他们对谈：直板不能急功近利，于是比照出今天人们的功利毛躁。直板如果没有了，不是少了冠军，而是，那种独特握板打球的丰富体验，就消失了呀。就像普通话太厉害，方言代表的乡愁，还剩几缕几丝？就像《人类简史》那本书说的，农业来了，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人口大大繁衍，人类物种获得空前成功，但是，此前采集社会曾经拥有的旅行谋生的生活乐趣，这个尝尝那个吃吃的丰富滋味，天天吃饱天天不用谋划未来的快乐满足，也就没有了啊。就像人口大发展，都种地，都烧树林子开田园，五花八门奇美无限的植物就死得几乎只剩下麦子了。就像高考，也分优劣，也比出勤快与懒惰，但都拿一套卷子当成学习，那种各自读书、学木匠活、打猎、捕鱼的多种多样的活法，就剩下教室里的苦逼死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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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格尔反手猛抽，刁钻古怪，爽利绝险，小小球儿眼看到了许昕怀里。

许昕没站稳，反手横切，有点笨，有点别扭，有点耍花样，乒乓球就拧着身子，飘飘忽忽，勉强翻过了网子，去找费格尔麻烦。

费格尔一板闪电，啪地一下子，一道弧线飘向许昕极右侧。

许昕胡乱奔前两步，手腕一抖一翻，不知怎么日鬼了一下，那个白星星就连滚带飞，扭着，转着，飘着，荡着，从没网子的侧面，低低扑上费格尔台面。

费格尔没打着。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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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个个站起来，愣了十分之一秒，海啸欢呼。

队友们站直了，个个一脸大烟鬼抽足吸饱的微笑。

教练呆，痴，无语，闷，僵直。

这个球没理论。

刘伟欢悦：哇塞，这个球就是玩了。就是耍了。许昕有资格这么玩一把。帅呆了！有时候你就得这么帅一下。有时候你只能这样胡玩一下……

美女讲解员，温柔贤惠动听，忽然，这当儿，看到了没看见过的，开始胡说八道语无伦次，格外好听，绝妙散文。

蔡猛不说话——不是傻了还是啥？

哈里曼继续痴狂：这个叫高峰体验，马斯洛说透了。超越了比赛！与这样一板子相比，冠军是个狗屁。可是狗屁冠军，还是他的。

……

我今天中午这个比赛看得，妈的，让我都感到这么好的境遇，自己不配领受。

樊振东跟奥地利光头队员打，难解难分。

刘伟继续絮絮叨叨。她越说越动听了：对手多好啊。伟大的比赛是伟大的对手一起创造的。我那时候当队员，打比赛，不懂对手。打的时候就想啊：快点儿赢吧！现在看球，我看到了对手的伟大。没有这个奥地利高手，哪里看得出樊振东打球艺术的奥妙！那时候，瑞典队，瓦尔德内尔，他们跟中国对抗，你赢我输，长达十年。啊，真是乒乓球历史的伟大时光……

对一种游戏技艺的理解，让这个打乒乓的女人，语言这般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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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楼。一群老夫人，东边楼墙根，松下，绿影后，负暄闲话。南边小场子，一帮酒中闲汉，弄个棋盘呼喊乱叫，出车，翻炮，跳马，悔棋。釜底抽薪，暗度陈仓。我去支了几个小招。万斌不听良言，听信了老蔡包子的周密计划。对手蒋明鑫十分焦虑。我预言，劝慰：别慌，他们必将出现重大失误。果然，老蔡跟万斌带着狂妄完蛋了。大家狂笑。我学习刘伟开始评论：老蔡是在该用战略的地方用了战术；改用战术的时候，错用战略。生气了，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