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祖嫲嫲，要不，您再讲讲女娲娘娘的故事？”望着坐在床边满目忧愁的女登娘娘，我尽力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她牵强一笑，正欲开口与我说话，就有小童来报“女登娘娘，首领来了”。
她向小童点了点头，转身对我说：“准是你爹爹答应让赤松子帮你瞧病了，祖嫲嫲去去就来，你乖乖躺着。”言罢起身离开。
看着她出门的背影，腰背有些佝偻，小童搀扶着的手微微发抖，我心中不禁苦涩。这个从小一遍遍给我讲着女娲故事的人，曾几何时，也变得这般苍老，谁曾想，掌管着整个部落母族的女登娘娘，也会像是普通孩子的祖母一样慈爱温和。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爹爹和祖嫲嫲都回来了。我实在无力起身行礼，只微微颔首，“爹爹”。
“瑶姬，你这病已一月有余，吃了些药材，顽疾仍不见好转。今日来看你，也是想与你商量，赤松子先生……”爹爹说的小心翼翼。
“爹爹，我绝不会和先生去石头宫殿的。”
2
我知道爹爹想说什么，这也是那日我没来得及对蚩尤说出口的秘密。
其实，我虽是炎帝之女，却并没有得正仙骨。和两个姐姐不一样，他们生来就是仙骨，若将来勤于修行，便可得神骨，入神籍，封“赤帝女”，掌一方山水云雨。
我与之不同，从小二姐就说我是鬼骨，日后和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却还不比常人一般可轮回转世。
她说的没错。我的母亲是桑水听訞，我虽有炎帝血系，又有人属血系，生得鬼骨，死后只能做鬼属不可轮回。就算勤于修仙问道，最多也是延年顺寿，得一世妖骨。
我不想听爹爹的话拜赤松子为师。一是因为我并不贪恋这无常命道，更不愿变成妖怪；二是因为我知道，大姐是多么想要追随赤松子修仙成果。
她和我说起先生时的目光，让我想起自己初见蚩尤时的景象。大概，赤松子之于大姐，就像是蚩尤于我，都是包藏不住却又无人能诉的心事吧。
3
涿鹿大战结束后，我一直缠绵于病榻。刚开始哥哥们来看我，还能和他们去太阳下走走。后来连阳光也见不得，之好住回母族，祖嫲嫲一直陪着我照顾我。
谁都不敢对我提起我的病情，只是劝我放宽心，总会好起来。我自己清楚得很，爹爹的草药都治不好我，我又不服赤松子的冰石散，瑶姬这一生，怕是要终了于病榻了。
“姑娘，黄帝的公子少昊来求见首领，谈求娶姑娘的事儿呢。”侍童匆匆来禀。
这倒是我始料未及。降灭蚩尤后，黄帝就开始疏远爹爹，兵家之争，向来不分亲疏伯仲。
“我病得快要死了，哪里还有求娶之理？”我蹙眉漫问。难道是知道我病重，不宜外嫁，故而挑衅？
我早已看透这俗世纷扰，并不惧死。只是若以我为由挑起战争，又生屠戮，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安心。
4
“你不愿随赤松子先生修仙问道，若能嫁与白帝，也是好的。来日婚配诞子，神系相合，你这病也能痊愈了。”爹爹又来劝导我。
“女娲娘娘和伏羲兄妹相婚，是为了缔造人类。瑶姬只是一个普通后人，断不愿为一己苟且，嫁与不喜欢的人！”我假意任性，执拗的不像样。
我不是非要嫁给谁，只是不能答应少昊。他是黄帝的儿子，少年就封“白帝”。如今黄帝势盛，我部势衰，就怕我带病而嫁，没来得及诞子，丈夫就以我病重为由侵伐我部。
爹爹不是不会权衡，只是为了我，不惜一搏。
“瑶姬姑娘如此消极抗拒，凤体怎能痊愈康健？”
不料，少昊竟亲自登足我部母族，前来探望，恰逢我与爹爹争执之际。对于他这样的少年英雄，拜访他部母族是很自降身价的举动。
5
言罢，他向女登娘娘和爹爹行了礼。遂双手背后，笑意盈盈的看着面色苍白的我。
“你我素不相识，哪有如此唐突的道理？且我大病不愈，不宜婚嫁，你此时来娶，安得也不是求亲的心吧？别有用心之人，怎么有脸面踏上我母族外山？”
我气势汹汹，因为太过激动，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大概是没料到我是这般神情，明显的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言笑得当，让我不必激动，快快护好凤体。
爹爹见此光景，又是尴尬，又是心疼，一边让少昊见谅，一边无奈的拍着我的背，扶我躺下。
自降身价没有见到好脸色，谁都不会痛快。果然，寒暄了没几句，放下带来送给我的草药，他就要回去了。
“白帝，我是鬼骨之身，你娶了我没有好处。你有你娶我的理由，我也有我不嫁的理由。还有，凤凰是你的图腾，你不必称我凤体”临了，我平静的说完。
“瑶姬，我娶你，是我和你的事情，与部落联盟没有关系。你不嫁的理由，我也是知道的。”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6
当然，我没有嫁给少昊。听说他知道我停止喝药后，日日来见我爹爹，想要见我一面，都被爹爹拒绝了。
而我也实在没有精力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的身体每况愈下，祖嫲嫲还在一遍遍给我讲听腻了的女娲伏羲的故事。
“血枫林，那里的树叶还沙沙响吗？”我好像有点意识模糊了，总觉得眼前晃来晃去的是蚩尤。
“血枫林会一直沙沙响，你不好起来，怎么去听一听呢？”
“等我死了，把我葬在巫山吧。巫山上有小貔貅，我喜欢那小家伙。”
“瑶姬，如果那夜背你出来的是我，你就不会伤心，也不会生病了吧？”
“我没有逃出来，我是被困住了啊……”
我意识模糊，感觉有一滴眼泪落在了我的脸上，那么滚烫。是女登娘娘哭了吗？
7
瑶姬死了。她是我们姐妹中最受首领和祖母疼爱的一个。
三妹系鬼骨，自幼与众不同。因她年岁有时，不得长生，首领待她就像平常父亲爱惜女儿般，不守族礼。所以虽为同胞姐妹，只有瑶姬可唤首领为“爹爹”，唤女登为“祖嫲嫲”。
涿鹿一战我部虽胜，但是元气大伤，大有衰败之势。黄帝公子少昊称战前大宴之夜，于小殿旁睹妹芳容，火光之下，甚是娇美，一见倾心。
现在想来，那夜小妹溜出小殿，遇上的英武男子，大概就是少昊吧。她卧病时，我和她谈心，她就曾说“姐姐，那夜见的男子，和爹爹一般神气，可惜不是我们部落的英雄”。
再问她那男子何种模样，问她怎知不是我部英雄，她是一字不肯多说了。只怅然道“幸得赤松子是我部的先生”。
见她谈及赤松子，我也不便多言。我们姐妹心性相通，那男子于她，就像先生于我，此间情谊，可见一斑。
8
瑶姬死了。赤帝听从我的建议，把她葬在了巫山之阳。
涿鹿大战前，炎帝宴请我部大宴行祭，共商讨伐蚩尤的大事。
未行火术时，我与颛顼，帝喾几兄弟在炎帝部落笑谈，不料忽见一女子与一男子在小殿前密语。
又见那女子惊措间跃上男子阔背，慌忙逃去。想是少年男女私相约会，没有放在心上。
后来炎黄联盟大败蚩尤，首领生出合吞炎部之心，命我前去打探。再一来，又见那位女子，只是不再机敏矫健，反倒病病殃殃，炎部公子与其交谈。一问，才知正是帝女瑶姬。
瑶姬果如传言，明眸皓齿，巧笑娇矜。细细回想，那男子，正是蚩尤。那夜情形，遂了然于胸。
瑶姬系鬼骨，这一世已毕，于她而言，我们这种种，都已成为她忘记的前世浮念。她连蚩尤都会忘记，更不会记得在她病重时唐突的去求亲的我。
那日我设计悄悄上山去看她，她已是弥留之际，大概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了吧，还问起我血枫林的事情。
巫山正环伺血枫林，山上瑶草繁茂。女娲娘娘若真有神明，我希望她能渡瑶姬早日归魂，在美丽的巫山上，作一个远离屠戮，远离战争的山鬼也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