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逐此人，平生之志，就是进入地府正式编制，所以一直兢兢业业，对待工作丝毫不敢怠慢。可是他最近十分郁闷。
地府与时俱进，为了青少年的健康，决定给未成年的鬼在转世前上心理辅导课。并将自愿转世的未成年鬼的数量计入编制考核。
江逐嘴上说着阎君英明，心里直骂娘。
他最怕跟这种未成人，喔不，未成年鬼打交道。可是为了能在地府拥有姓名，江逐还是接下了这活。
不就是一帮小崽子吗？你江爷爷还治不了你们。
02
林月疏是江逐经手的第一个未成年鬼。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庞清秀，脸色却苍白，额角有伤，大概是生前磕的。
江逐按照惯例给少年读了一遍阎君亲自撰写出版的心理辅导教材，可是林月疏的反应都是木木的，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一连十五天，无论江逐怎么舌灿莲花，少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眼看着竞争对手都送走好几拨人了，自己碰到的这尊大佛连个位儿都没挪，江逐急得嘴边都起了几个大燎泡。
江逐一琢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提了两斤烧刀子去找前辈取经，前辈喝了点酒，眯了眯眼，笑着说：“这帮小鬼啊，年纪轻轻，能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你去孟婆那讨碗汤，只需一口，便能让那些小鬼乖乖去走轮回台——”
江逐一合计，没毛病啊！就这么办！
03
江逐去孟婆那讨了碗汤，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见有人在给林月疏烧信和纸钱，便顺手接了。
想来小孩也是怪可怜的，都死去大半个月了，才第一回收纸钱。
江逐把信递给林月疏的时候，少年愣了一会儿，才接了过去。
江逐随口问道：“是不是爹妈给寄的？”
少年的脸一下子更加苍白了，淡淡道：“不会的。”
少年慢慢地打开信，上面寥寥几个字，他却看了很久，然后慢慢红了眼眶。
江逐瞧他模样，问道：“是小女朋友寄的？”
林月疏笑了，那是江逐第一次看到他笑。
“是小男朋友寄的。”少年说道
04
江逐其实特别好奇信上写了什么，但他都活这么久了，也实在不好意思腆着老脸去窥探一个十五岁少年的隐私。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江逐好像再也没想过去找孟婆讨汤。
三年的时间，对活在阳光下的人也许漫长些，但对地府这些牛鬼蛇神来说，不过是须臾一瞬。
所以当林月疏满十八岁的时候，江逐第一反应是好突然，然后干巴巴地说了一句：“恭喜啊，你是第一个在地府成年的鬼。”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林月疏哪根笑神经，反正他一直笑得停不下来。
好不容易不笑了，林月疏就跟江逐道了别。其实江逐也明白，成年的鬼必须走轮回台。可是他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个少年非要等到这一天，才肯走。
“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呢，本来想在十八岁那天亲口告诉他的，可我都已经做鬼了，没办法告诉他了，”林月疏想了想，又说道“但我还是想活到十八岁。”
江逐其实不太能理解这些少年明媚而忧伤的青春，刚想随口附和两句。
少年突然问他：“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病？”
05
三生石畔，轮回台前。黄泉花开，与世长诀。
林月疏朝江逐挥了挥手，跳进了轮回台。
三生石能映照出人生前的场景，江逐看着林月疏不长的一生。
少年家境并不富裕，但从小就十分优秀，是父母的骄傲。高一的时候碰到了学校里的校霸，校霸就是个混不吝，不学无术，但是家里十分有钱，长得也帅气，因此很受学校里女生追捧。后来林月疏这个长相更好看的学霸来了，校霸就觉得自己风头被抢了。
校霸缠着林月疏给他讲题，林月疏不知道他这些花花肠子，就很认真地一遍又一遍地给他讲题，还给他整理笔记。
校霸觉得这人看着冷淡，倒是十分可爱。
一来二去，校霸就开始追求林月疏了。后来校霸家里知道了这事，连夜把校霸打包送出了国。
江逐看到这里觉得很好笑，想着校霸家里人这一招应该叫“放虎归山”。可是接下来，他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看到林月疏和父母摊牌了，说自己喜欢男生。
少年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父母吓坏了，掏出所有的积蓄，把儿子送到一个私人诊所。说是在那里可以治疗同性恋。夫妻两像拍掉衣服上的泥点子一样干脆利落地把儿子丢给了诊所的那帮人，觉得只要治好了病，他们优秀的孩子就会回来了。
江逐看着林月疏一遍又一遍地被电击，被灌不知名的液体，被带刺的小鞭子抽。
那些人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围在少年的床边，仿佛人间的恶魔。
少年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没病”，声音越来越虚弱。
江逐突然伸手，拂去了三生石上的画面，转头走了。
06
又过了大概三年，江逐还是地府编制外人员。
一天他去找前辈喝酒，正碰上前辈送新死的鬼去轮回台。江逐远远望了一眼，觉得那鬼的身影有点眼熟。
前辈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壶酒。
前辈喝着喝着话就多了起来，“刚才我送走的那小伙子，是个汉子啊！小小年纪，就带头灭了一个黑诊所。可到底是年轻啊，被人报复暗算，乱刀砍死在大马路上。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一张照片。刚刚走轮回台的时候，那小伙子还问我能不能带着照片一起跳。这哪能啊？不合规矩！就被我拦下来了，可是东西得替人好好保管着，阿逐你说是不是？你那比较空，要不——嗝——”
江逐看着明显有些喝大的前辈，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照片。
照片沾了点血，背后写了一句诗：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江逐把照片翻过来，是穿着校服笑起来像花儿一样的林月疏。
江逐想起来了，他刚才觉得眼熟的鬼影，是校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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