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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解读: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红楼梦》解读: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作者: 王思站 | 来源:发表于2024-08-31 23:49 被阅读0次

    《红楼梦》中众人熟知的“大观园”,其实是到了第二十三回,宝玉等人才正式入住的。这座园林,本是贾家为迎接元春省亲而特别建造的别墅。在古代皇家,有个规矩,皇室成员到访之地,皆称为“临幸”,而他们离开后,这些地方就得封闭起来,以示对皇室的尊崇。

    第十八回里,我们已见识过元春省亲时的盛大场面。身为贵妃,她让贾家尽享荣耀。但我总觉得,贾元春才是《红楼梦》里最寂寞的人。十几岁便嫁入皇宫,从此连与父母亲近都变得不可能。书中对元春的寂寞描写并不多,或许因时代原因,作者不敢直接触及皇族之事。但换位思考,我们不难体会到元春的孤寂。那次省亲,似乎成了她唯一可以回忆的温馨时光。

    元春本不能与宝玉相见,因宝玉是无职外男。但她最疼爱的就是宝玉,所以特别下令让他来见。宝玉一进来,她这个姐姐就亲得不得了,忍不住去摸他的头。这些细节,都透露出元春内心的柔软。回到皇宫后,她一直怀念着那一天。

    书中有个象征,元春回去后,对曾赐名的省亲别墅——大观园念念不忘,觉得花园荒废可惜。于是,在第二十三回开头,她命人将那日所有的题咏抄录下来,自己编排优劣,又命在大观园勒石,以记千古风流雅事。这几句简短的话语,却深刻揭示了元春的内心世界。嫁入皇宫,意味着她的青春永远画上了句号。

    王熙凤恩威并济拿捏贾琏

    接了娘娘的命令,贾政便着手在大观园内展开一场精工雕刻的盛事。他命人四处寻找技艺高超的名匠,要在园内磨石镌字,即在石头或金属上刻下文字。这项任务由贾珍领衔,贾蓉、贾萍等贾家子弟则在一旁监工,确保一切按照娘娘的旨意进行。

    贾蔷因忙于管理十二个女戏子及其他事务,无法全身心投入,于是贾珍又召来了贾菖、贾菱一同监工。贾蔷与贾蓉自幼交好,贾蓉对他颇为赏识,曾特意派他前往江南挑选唱戏的女孩子,这十二个女孩子此后便一直由贾蔷负责管理。

    终于,到了动手的日子。工匠们先用朱砂笔将字摹写在石碑上,再涂上一层白蜡以防蹭掉,最后按照摹写的字迹进行雕刻,这便是“烫蜡钉硃”的技艺。随着这项技艺的施展,大观园内的一块块石碑逐渐显现出了文字的轮廓。

    在《红楼梦》的第二十三回中,有几条线索交织在一起,其中一条便是关于贾家那些不太得势的子弟,如贾芹、贾芸等人。他们的生活大多艰难,都渴望在贾府谋个差事,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走后门”。因为在贾府,只要有了职务,钱财便不再是问题。这其实也透露出贾家正面临败落,各项管理都存在很大的漏洞。

    话说那玉皇庙和达摩庵的十二个小沙弥和小道士,原本住在大观园,但贾政正考虑将他们发配到各庙去居住。这时,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正盘算着为儿子在贾政这边谋个差事,以便弄些银钱使用。她恰巧听说这件事,便坐轿子来求王熙凤。

    周氏是个有见识的人,她知道王熙凤在贾府有实权。而王熙凤见她平时为人谦卑、厚道,不惹事生非,便答应了她。王熙凤在管理上确实有一套,既讲信用又懂得机巧。答应周氏时,她还不知道要给贾芹安排什么事。但接下来,她就开始想办法制造空缺。

    那天,她听到贾政他们在谈论打发小道士、小和尚的事。于是,她想了几句话,便回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她的理由是:如果娘娘再回来,临时找的和尚、道士对仪式不熟,重新训练会很麻烦。不如把他们送到家庙铁槛寺去,贾家这么大的家族,常常有法事要做,养他们也不是难事。就这样,王熙凤巧妙地给贾芹安排了一个差事。

    贾琏与凤姐的关系细腻而微妙,充满了生活的真实与情感的纠葛。一次,当贾琏正与凤姐共进晚餐时,突然听到贾政的呼唤,他不知何事,急忙放下饭碗就要走。这时,凤姐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先站住,听我说两句。若是别的事,我自然不管,但若是关于小和尚们的那件事,你得按我说的办。” 由此可见凤姐的敏感与聪明,她早已料定贾政找贾琏定是为了此事,于是她便细细教了一套应对之词。

    贾琏听后,笑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有本事你就去说吧。” 凤姐听了,轻轻把头一梗,筷子一放,腮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瞅着贾琏。这几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无不透露出凤姐的威严。真正的威严并不是大吵大闹,王熙凤只是轻轻一放筷子,微微一板脸,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让贾琏不敢再多言。

    凤姐接着问:“你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贾琏只好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找我好几次了,想求个差事。我已经答应他了,让他等着。好不容易出了这件事,你又给夺了去。” 原来,贾琏也有人来找他“走后门”。贾琏显得有些可怜。他提到有人多次求他帮忙找个差事,他已经答应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却被王熙凤抢走了。

    他无奈地说:“你叫我的脸往哪儿放呢?”王熙凤听后,立刻安抚他说:“你放心,园子东北角上,娘娘说了还要种很多松柏树,楼底下也要种些花草。等这件事定了,我保证让芸儿管这个工程。”王熙凤一方面很强势,和贾琏之间,她永远是主宰,掌控大局。她知道自己在外面不能丢脸,但同时也懂得给丈夫留面子,有办法抚慰他。

    贾琏听后,只好说:“果然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我不过是想换个方式,你就扭手扭脚的。”他们开始谈论起夫妻间的私密事情。王熙凤听了,“嗤”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然后低下头继续吃饭。她的反应立刻变得像一个害羞的女生,意思是你怎么在青天白日地说起这种私密的事情来了。

    这一段描写非常生动,如果少了这一部分,夫妻之间的亲密感就会大打折扣。一对小夫妻如果整天只谈论“关说”之类的事情,就会显得太无趣、太生硬。真正好的文学一定会真正关心到人的情感。不好看的小说通篇都是八股文,即使有道理也让人读不下去。文学很多时候需要的不是理论,而是对人情的认真体察。一流的作家都是从生活中走出来的。

    很多喜欢文学的朋友,一开始是因为喜欢读小说,然后去读一些文学理论,准备自己创作。但最后越读越写不出东西,因为文学理论最后会变成捆绑手脚的公式。而《红楼梦》里常常只是短短几句就活灵活现。这一段只有三分之一页,王熙凤的威严霸气、害羞嗔怪和贾琏的窝囊猥琐、嬉皮笑脸立刻跃然纸上。

    贾琏见了贾政,果然如凤姐所料,是关于小和尚的事情。他按照凤姐的建议,推荐了贾芹来管理此事,并说:“现在看来,芹儿倒是挺有出息的,这件事就交给他去办吧。按照规矩,每月让他支领费用就行了。”贾政对此并不太在意,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贾琏回到房间,立刻告诉了凤姐。凤姐便派人去通知周氏,贾芹得知后,感激不尽地来见贾琏夫妇。凤姐还特意让贾琏先支给贾芹三个月的供给,你看,这就是“关说”的威力,事情还没做,钱就先到手了。

    贾芹写了领字,贾琏批票画了押,银库立刻按数发给了他二三百两白银。这笔钱其实是用来养小道士和小沙弥的,但在贾芹手里,不知道要克扣多少。在这个大家族里,真正的花费可能只有三分之一。你看,贾芹随手就拿了一块银子给手下人,意思是有好处大家一起分享。这些细节都说明了这个大家族的管理其实非常混乱。

    接着,贾芹雇了大叫驴和几辆车子,带着二十四个人浩浩荡荡地前往城外铁槛寺去了。

    贾宝玉与姐妹住进大观园

    接下来,故事进入了二十三回的主题。元春在皇宫里,忽然想到大观园自从她去过之后就荒废了。在中国古代的戏曲和小说里,花园常常是青年男女私会、约会的地方,它象征着春天和青春。而荒废的花园则是一种意象,代表着青春的荒废。元春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涌起一股莫名的哀愁。

    元春传下一道命令,让探春、迎春、惜春、宝钗、黛玉这些妹妹们都住进大观园,还特别提到宝玉从小跟她们一起长大,也让他一起住进去。宝玉最怕的就是爸爸,总是检查他的功课,但住进大观园后,周围都是姐姐妹妹,爸爸不能随便进来监督了。于是,宝玉就在大观园里每天作诗、唱歌,玩得不亦乐乎。

    大观园其实是一个青春王国,是青少年应该享有的自由遨游的世界,不能完全用大人的礼教去约束。元春送给弟弟妹妹们的这份礼物,其实是希望自己的青春能在他们身上延续,所以要纵容他们好好地享受青春。

    就是在二十三回里,宝玉开始读禁书了。小孩十三四岁的时候,你最好不要问他们在看什么,他绝对不会说实话。我自己做老师的时候,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接触禁书,现在可能年龄会越来越小,尤其在网络上,他们什么都能看到。

    我们现在看到贾宝玉读的禁书可能会惊讶,不就是中文系现在学的古典文学吗?像《牡丹亭》、《西厢记》之类的,可它们是那个时代的禁书,因为里面写到性。

    如果大家去看《牡丹亭》,现在舞台上演的《游园惊梦》,会觉得文辞美得不得了,可是它其中有“把你衣带宽,衣扣解”之类的性描绘。等到写到最直接的性的时候,它是用象征,比如地上落红片片,再比如蜜蜂在花蕊里面钻,用春天植物的交配去形容性。《西厢记》里张生跳了粉墙跟崔莺莺偷欢,也有整段的性的描绘。

    在古代礼教很严的家庭里,这些是绝对的禁书。但今天如果把《西厢记》、《牡丹亭》摆在桌上,小孩子们才不会看呢。他们要是喜欢看,我们肯定蛮高兴的,因为那是很优雅的文学。

    禁书永远会存在,但它的尺度一直在变。一旦你规定说:“这条线是禁书线,你不能跨过来!”他肯定要跨过来,否则就不是青春了!青春就是叛逆的,一定要去做些大人认为他不能做的事。还有一点,青春有它的私密性,那是属于自己的一种孤独,有些可能一生都不见得会让别人知道,是一个少年私下里对自己身体发育成长的好奇和探索。

    说起来贾元春,她在宫里自编了大观园的题咏之后,忽然想起了大观园中的景致。自己曾经有幸游览过,但因为她是皇族的人,所以用“幸”这个动词来表达她的到访。她想,贾政必定会把大观园敬谨地封锁起来,不敢让人进去骚扰,那岂不是让大观园变得寥落了吗?“寥落”这两个字,其实是她对自己青春的哀悼。

    她又想,家里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呢?这样既不会让佳人落魄,也不会让花柳无颜。“佳人落魄,花柳无颜”是指一个少女虽然美丽,但却没有灵魂。

    就像《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她游园的时候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肉体,那么美,却从未享受过青春的快乐。在《春香闹学》那场戏里,春香活泼得不得了,一直跟杜丽娘说那个花园有多漂亮,但杜丽娘却始终面无表情,真的就是“佳人落魄”的感觉。

    元春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大观园,只怕他会感到冷清。“冷清”这两个字的意思是说青春是应该在一起的,再者,宝玉进去住的话,一定会很快乐,也免得贾母、王夫人愁虑。于是,她就命太监夏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旨,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

    “禁约封锢”四个字很有意思,是指不要禁约封锢这些孩子的青春岁月,其实是娘娘保护了他们的青春。人到了一定的年纪,会遗憾自己没有真正活出青春的快乐,回头去看风华正茂的孩子们,会忽然觉得青春一生也只有这么几年,就有点儿忍不住想纵容他们。娘娘下的旨意,是没有人敢违抗的。

    别人知道这个消息还自犹可,惟宝玉听了这谕旨,喜得上蹿下跳。他可以跟这些姐姐妹妹一起在大观园里胡闹,又能离爸爸那么远,他开心得简直快疯了。他正盘算着跟贾母要这个要那个的时候,丫鬟进来说:“老爷叫你。”

    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了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他拉着贾母扭得好似扭股儿糖,死活不敢去。父权的恐怖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贾母只好安慰他说:“没有关系,好宝贝,你就去吧。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你。你不是做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吗?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

    不过叫你不要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就是了。”一边安慰他,一边又特别命令两个老嬷嬷来带着宝玉去,说不要叫他老子吓着他了。宝玉是一直有人撑腰的,去见爸爸的时候奶奶还要派两个跟班的。

    宝玉只好去了,他“一步挪了三寸”,这六个字里,画面和动作都栩栩如生,小孩子那种不想去又不得不去,故意磨蹭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他走到王夫人房前,发现贾政正在里面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丫环都在廊檐下站着。这些丫头平常总和宝玉逗乐,知道他最怕老爸,就趁机逗他。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儿笑,心想:你这下惨了。谁都知道宝玉有个外号叫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只有老爸是他的克星。

    金钏儿一把拉住宝玉,悄悄地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比较厚道,连忙推开金钏儿,笑道:“人家心里正不自在呢,你还逗他。趁这会子你爸心情好,快进去罢。”她们知道宝玉的爸爸现在心情还不错,因为每次见到宝玉,话都讲得非常难听,动不动就是“你站脏了我的地”之类的。宝玉只得硬着头皮挨进门去。

    大家注意一下这些字眼,“挨”这个动词就是作者自己创造的,在《古文观止》里你可能找不到,因为那些字都太正经了。可是在小说里,全是“扭股儿糖、一步挪三寸、挨”这类活泼灵动的语言。戏曲与小说对白话文学的开拓可是非常重要的。我自己在读书的时候,总觉得我们教科书里面小说的部分太少,我自己在写作上受益最多的是《水浒传》、《西游记》、《红楼梦》、《三国演义》,而不是唐宋古文,因为那些东西太高远了。

    宝玉进去后,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探、惜并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惜春和贾环站了起来。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迎春是姐姐,弟弟来的时候姐姐是不用站起来的,探春、惜春是妹妹,贾环是弟弟,所以他们三个人要站起来。

    贾政一抬眼,就看见宝玉站在眼前,容貌出众。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觉得儿子如此出色,再看看旁边赵姨娘生的儿子贾环,模样猥琐,举止粗鲁,一对比,更觉得宝玉惹人疼爱。

    其实,一个孩子如果从小受宠爱,他身上总会带着某种自信。我觉得《红楼梦》里最可怜的角色就是贾环,因为是庶出,他的母亲在这个家族里没有地位和尊严,他就有点自卑。后面我们会慢慢了解到,他并不是天生如此,他的性格某种程度上和后天的生长环境有关。

    贾政忽然又想起了贾珠,那是他最疼爱的长子,长得好,书也读得好,可是不幸早逝。再看看王夫人,只有宝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她疼爱宝玉如珍宝,而自己的胡须也已经斑白。贾政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复杂起来,对宝玉的嫌恶也减少了大半。

    等了半天,贾政才说:“娘娘吩咐说,你天天在外面玩,越来越懒散,现在让你和姊妹们在园里读书写字。你可要用心学习,再若不安分守常,你可要小心!”听到爸爸的理由了吗?因为你每天在外面乱混,所以娘娘说要把你关到大观园去好好读书。这是典型的爸爸口吻,永远是责备的、处罚的口气。宝玉连连答应了几个“是”。

    王夫人轻轻摸着宝玉的脖子,温柔地问:“前天的丸药都吃完了吗?”宝玉答道:“还有一丸。”王夫人叮嘱道:“明天再去取十丸来。”爸爸和妈妈的语言真是天差地别,爸爸总是督促、监督、管理、责备;而妈妈则总是关心你的身体,问你药吃了没有。人们常说严父慈母,这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爱的表达方式。

    王夫人又叮嘱宝玉,这个药一定要好好吃,“每天临睡的时候,让袭人服侍你吃了再睡。”没想到她这一关心,竟说出了一个名字——袭人。贾政好奇地问,袭人是谁?王夫人回答说,是个丫头。贾政觉得奇怪,丫头通常叫小红、阿桃之类的,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特别?

    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怕宝玉挨骂,就替宝玉掩饰说,是老太太起的名字。可她忘了贾母根本没读过书,贾政当然不信:“老太太怎么会知道这样的话,一定是宝玉起的!”宝玉见瞒不过去,就起身解释道(注意,跟老爸说话要先站起来):“因为我曾经读过一句古诗:‘花气袭人知昼暖。’这个丫头姓花,所以我就随口起了这个名字。”

    王夫人怕他挨骂,就赶紧说,你回去赶快改了吧,老爷也不用为这个小事生气了。幸好贾政心情很好,只是说其实也无所谓,不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业,专门在这些浓诗艳词上费工夫。”“浓诗艳词”是儒家文化最讨厌的东西。说完,他便厉声喝道:“作孽的畜生,还不出去!”

    刚走到穿堂门前,就见到袭人靠着门站在那里,满心满眼都是宝玉。宝玉一旦被老爷叫去,她就心神不宁。一见宝玉安然无恙地回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忙问:“叫你做什么去了?”大家都担心老爷叫他去是不是为了责罚,宝玉却说没什么,只是怕他进大观园会淘气,所以吩咐了几句。说完,他们就一起到了贾母面前,回明了原委。

    只见林黛玉也在那里,宝玉便问她:“你觉得住哪里比较好?”就像小时候准备露营时,大家最关心的不是去哪里,而是会和谁住同一个帐篷,那是青春期里寻找知己的快乐。大观园里的每一个景点都早已预设好了要住进来的人。林黛玉忧伤而抑郁,喜欢幽静,所以一定会选潇湘馆;那个种了芭蕉、栽了海棠的怡红院,自然是宝玉的归宿;而那个没有任何花草,曾让贾政产生归农之意的稻香村,则是寡居、生活内敛朴素的李纨的去处。

    林黛玉心里正盘算着这些事,忽见宝玉问她,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我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我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你看,宝玉选怡红院是因为它离潇湘馆最近,他就是要靠近林黛玉,他根本就没想问薛宝钗想住哪里。

    两人正商量着,贾政就派人来说,二月二十二是个好日子,这几个哥儿姐儿们可以住进去了。于是贾府开始派人去收拾,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

    每个地方都添了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各人除了奶娘亲随的丫鬟不算,还有专管收拾打扫的。到了二十二日,大家一齐搬了进去,顿时园内花摇绣带,柳拂香风,不再像之前那样寂寥了。

    读《红楼梦》二十三回,宝玉与姐妹们在大观园中的生活,虽寥寥数笔,却意味深长。宝玉心满意足,与姊妹、丫头们共处,各种活动无所不涉,快乐无比。

    宝玉写四季诗赞美大观园

    《红楼梦》对我来说,是一本解读青春的书。尽管我的成长环境与宝玉时代相去甚远,女孩们不再描鸾刺凤,但我仍常想,读完《红楼梦》后,观察身边的青春期孩子,写一本属于这个时代的青春之歌。因为青春的本质,是永恒的。

    读《红楼梦》后,人易怀旧,认为那样的青春才为真,甚至对当下的孩子产生鄙视。这其实是对《红楼梦》的误读。它提醒我们,应从新角度认识这个时代的青春。许多老师和家长觉得现在的孩子言行奇怪,但《红楼梦》告诫我们:别变成贾政,因你已远离青春。

    若今天的孩子都沉浸在读书、写字、弹琴、下棋等古典活动中,我们或许会觉得他们优雅,但在现实城市中,这样的孩子可能难以生存,失去同伴与同学。青春是大家共度的时光,不应以预设立场观察,而应认识其本质之美。每个时代的青春都有其独特风采,我们应欣赏并理解。

    宝玉住进大观园后,以四首诗描绘了四季变换,其中《春夜即事》尤为生动地展现了春天的景象与贵族生活的闲适。诗中,“霞绡云幄任铺陈”,描绘了房间内的帘幔如同云霞般华丽,铺展开来美不胜收。而“隔巷蟆更听未真”,则点出时间已至六更,多数人已开始劳作,但青春年少的他们却仍能悠然安睡,享受着富贵带来的慵懒。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这两句既描绘了春天早晨的微微寒意和绵绵春雨,又寓意着青春里那种朦胧而美好的感觉,仿佛眼前之人便是梦中之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默默花愁为我嗔”,蜡烛流泪,花儿感伤,似乎都在为某种莫名的情绪而哀愁。这种句子,翻开青春时期的日记,或许都能找到类似的痕迹。

    最后,“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描绘了小丫头们的娇懒与活泼,她们抱着被子又说又笑,为这春日的早晨增添了几分生动与欢乐。

    整首诗,既展现了春天的美丽与闲适,又透露出青春岁月中的淡淡哀愁与无忧无虑。宝玉以细腻的笔触,将富贵人家的春日生活描绘得淋漓尽致,让人仿佛置身于那美丽而朦胧的青春时光之中。

    在《夏夜即事》中,宝玉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夏夜的景象。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佳人因倦怠而沉入幽长的梦境,金笼中的鹦鹉则学着人声呼唤着要茶汤,这一幕既透露出富贵人家的生活细节。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女孩子打开梳妆的镜匣,明亮如窗外的月光,室内则弥漫着檀香的云雾,将大自然的美丽与富贵人家的生活紧密相连。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更是以极美的语言形容了夏夜的清凉与惬意。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女孩子们在水边的亭子里摇着扇子纳凉,黄昏时分卷起珠帘开始卸妆,这一幕既展现了宝玉对物质的享受和美的欣赏,又带有一丝颓废之感。

    在《秋天即事》中,宝玉则描绘了秋天的景象。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秋天的月光特别明亮,如流水般浸透了窗纱,为怡红院增添了一份静谧与神秘。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鸭”,天气渐冷,长出了青苔的石头可容仙鹤憩息,飘落的沾满秋露的梧桐叶则打湿了栖息在那里的鸭子,这一幕既展现了秋天的景象,又带有一种淡淡的哀愁。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以及“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更是以细腻的笔触描绘了富贵人家的生活细节,以及青春时光里的淡淡慵懒与哀愁。

    《冬天即事》这首诗,细腻地描绘了冬天的生活场景。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罽鹴衾睡未成”。在这寒冷的冬夜,家中的地毯厚实,被子华美,但宝玉却辗转难眠。这里的“锦罽”是织有花纹的毛毯,而“鹴衾”则绣有大雁的图案,寓意着美好的情感与婚姻。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冬天的庭院里,松树挺立,落花满地,却听不见莺的啼声。这一景象既显露出冬天的寂静。

    “女郎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这句诗明显是在写宝钗、黛玉和宝玉自己。他们在这样的冬夜里,或诗怀冷淡,或酒力不支,都显得有些落寞。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然而,令人欣喜的是,陪伴的书童或丫头知道如何品茶,他们扫来新落的雪,煮茶品尝。这一细节不仅展现了生活的精致,也透露出一种随性的优雅。

    以上四首诗并没有写任何具体的事情,但却传达出一种生活的精致。它们让我们意识到,生活原来可以这么自在、这么优雅。如今的我们或许已经远离了这种精神上的华贵,但《红楼梦》中的这四首诗却再现了中国十七世纪贵族的生活品质,让我们得以窥见那个时代的风华。

    宝玉写下这几首诗后,引来了一些势利之人的注意。他们见是荣府十二三岁的公子所作,便纷纷录下,四处称颂。更有一些轻浮子弟,被诗中的风骚妖艳之句所吸引,也将其写在扇头壁上,时常吟咏赏赞。

    想象一下,这场景是不是颇有趣味?如果曹雪芹就是贾宝玉,那么这些诗便是他年轻时的作品。他或许曾为此得意,自己的诗作竟能受到如此传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意识到,那些追捧者其实只是轻浮势利之徒,他们真正喜欢的,只是那些风骚妖艳的句子。

    更有甚者,竟有人特意前来寻诗觅字。不断有人请求他在扇子上题诗。这使得宝玉更加得意,整日忙于这些外事。若让他的父亲贾政知晓,定会严厉惩罚他。因为贾政一直严禁他涉足这些,坚持要他专心研读四书五经。

    儒家的正统教育虽然讲述了为人处世的道理,却忽略了人在身体发育后对“情”的感受。回想我们的中小学时光,教科书中很少涉及此类内容,全是《满江红》、《正气歌》等作品。这或许让正处在发育期的心灵感到某种缺失。而宝玉后来之所以会去读禁书,正是因为禁书中有他所追求的“情”。

    编写中小学教科书是个大学问,青春期是个特别的阶段,孩子们到底该读些什么呢?哪些内容能真正启发他们,让他们对人性有更美好的向往?在他们身体发育、情感丰富的时期,又该如何在书中找到共鸣呢?

    当然,自然的东西是最好的。至少我们当年读到的《赤壁赋》、《醉翁亭记》等,里面还有对大自然的赞美和感受。但有些内容就很沉重,像文天祥那种为自己的信念而死的情操,十三四岁的时候其实不太容易懂。回想我十三四岁时读的教科书,仿佛就是鼓励你做一件事——爱国爱党。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真要他们都去做文天祥、岳飞、雷锋,想想都觉得可怕。

    贾宝玉读西厢妙词通戏语

    宝玉初入大观园时,满心欢喜,觉得人生再无他求。然而,“静中生烦恼”,某日他忽感不自在,心中闷闷不乐,觉得园中诸事皆不顺心。园中的女孩们多半还处在“混沌世界”,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坐卧不避,嬉笑无心。而宝玉却已开始发育,对男女之别和情感之事有了更深的体会。

    青春期是个敏感而孤独的时期,宝玉对自己的身体变化充满好奇,内心也涌动着各种渴望。因此,他渐渐懒得在园内逗留,只愿在外头鬼混,却又显得痴痴的。书童茗烟见状,想逗他开心,但想来想去,都是宝玉早已玩腻的游戏。

    某日,茗烟忽然想起一样东西——禁书。他自己也是发育期的男孩子,因为常在外面乱跑,所以相对早熟。于是,他跑到书坊,买了许多古今小说以及关于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等传奇女子的外传和脚本,拿来给宝玉看。

    这些禁书为宝玉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他在其中找到了共鸣和慰藉。青春期那些难以言说的感受,似乎在这些书中得到了某种程度的释放。

    在阳春三月,繁花似锦的日子里,宝玉偷闲阅读禁书的一幕,被描绘得如诗如画,而非庸俗不堪。那日正值三月中旬,古称“中浣”,这个词源自古代官员每十天一次的沐浴假“浣假”,寓意着身心的清洁与放松。

    宝玉坐于花下,花瓣轻轻飘落,他起身时,生怕脚步践踏了这春日的美好,便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拢入衣襟,一时竟怔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落花,画面之美,仿佛是青春与春天的温柔对话。

    他所读的《会真记》,源自唐代诗人元稹所作的《莺莺传》,讲述了张君瑞与崔莺莺的爱情故事,其中穿插了元稹自作的《会真诗》三十首。

    在那个小说尚未兴起的年代,诗歌是主流文学形式,《莺莺传》因这三十首描绘真挚情感的诗篇,成为了最早歌颂青春恋爱之美的作品,后世亦称之为《会真记》。而后,至元朝时期,王实甫将这一故事改编为脍炙人口的戏剧《西厢记》,流传更广。宝玉于此春日中,沉浸于这段跨越时空的情感篇章,其情其景,皆美不胜收。

    《西厢记》的故事,想必大家都不陌生,它在戏曲、电影乃至流行歌曲中都有呈现。《西厢记》的情节相当简单:崔莺莺是相国千金,家教森严。一次上香时,她被张君瑞一眼相中,一见钟情的故事就此展开在这部作品中,红娘是个举足轻重的角色。

    在中国古代,小姐若想做点“出格”的事,往往得靠身边的“机灵”丫鬟,比如《牡丹亭》里的春香,还有《西厢记》里的红娘。这些模式反映了丫鬟们因受教育有限,未受礼教深重束缚,反而比小姐们更加自由奔放,敢爱敢恨。

    红娘见小姐有人爱慕,便热心相助,最终促成张生翻墙与莺莺相会,美梦成真。事后,红娘因帮忙而遭老夫人拷问,在《拷红》一折中,她大胆反驳老夫人,指责其不为女儿寻婆家,反怪她私下恋爱。

    《西厢记》为何能在元朝后几百年间深受民间喜爱?关键在于那个时代爱情备受压抑,全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西厢记》则倡导自由恋爱,从社会心理学角度看,它与《牡丹亭》一样,都是借文学之名进行的革命。

    过去的禁书,对缺乏爱情的青少年而言,是极大的心灵慰藉。因为他们的生活中,爱情是缺席的。在古代社会,只有婚姻,而我们都知道,婚姻并不等同于爱情。生育、婚姻、爱情,这三者并不总是重合。

    比如宝玉与黛玉,他们之间情深意重,却无婚姻,也无肌肤之亲。现实中,也有人只有性而无婚姻、无爱情。《红楼梦》强调爱情的重要性,对青春期的孩子来说,对爱情的渴望强烈到可以为之生死相许。

    《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罗密欧与朱丽叶》讲述的都是青春因爱而逝的故事。过了那个年龄,人便不再做此等事。但我们都知道,那样的爱情美得令人一生向往。因为只有在青春时,才会有如此炽热的情感和深深的眷恋。了解了这些,宝玉读《会真记》时的感动,也就不难理解了。

    宝玉携着一套《会真记》,漫步至沁芳闸桥。大观园内流淌着一条河,两岸繁花似锦,落花随水漂流,香气袭人,故得名沁芳河。沁芳闸横跨河上,闸上之桥名曰沁芳桥。此处人迹罕至,宝玉择一株桃花树下坐定,缓缓展开《会真记》,细细品读。

    孩童读教科书,何曾有此“细玩”之态?只因《会真记》实在引人入胜。正读到“落红成阵”,书中景致美不胜收,忽而一阵风吹过,树上桃花纷纷扬扬,落得宝玉满身、满书、满地皆是。

    若要读禁书,不妨择一有花之处,如此,记忆中的禁书也染上了几分美好,无丝毫邋遢或肮脏之感。不细读,难以察觉作者笔下流淌的青春渴望,那是一种花儿定要绽放的坚决。“宝玉欲抖落花瓣,又恐脚步践踏”,此一举动,甚是动人。

    一个少年,连花瓣都不忍践踏,其生命中必有一种高贵品质,那便是对生命的理解和爱惜。窃以为,此等品质,在我们的教育中实属稀缺。任何大道理,都难及一个孩子不忍踩花之举的感染力。

    宝玉只得捧起花瓣,行至池边,轻轻撒入池中。花瓣随波逐流,悠悠然飘出沁芳闸。此情此景,若选入初中课本,青少年必能感受其美,因它生动展现了生命的情境。此时,有人来矣。猜猜看,来者何人?绝非宝钗,她无法与宝玉共享生命中最美时刻。此人定是黛玉,因他们皆有仙缘。

    看禁书听艳曲惊黛玉芳心

    在那犹豫不决的时刻,宝玉忽听背后传来轻柔的声音:“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转身一看,原来是林黛玉来了,她肩上扛着花锄,挂着行囊,手里还握着花帚,这正是后来人们熟知的“黛玉葬花”形象。

    宝玉笑道:“来得正好,快来帮我把这些花扫起来,扔到水里去吧,我刚才已经扔了好多呢。”黛玉却皱眉道:“扔到水里可不好,你看这里的水虽清,但一流出去,经过人家的地方,就被脏物秽物污染了,花还是会被糟蹋的。”

    读到此处,不禁让人感受到青春的那份洁癖与纯粹,它拒绝任何妥协。或许,你对这段文字的动情程度,正反映了你对青春的眷恋有多深。许多人读到这里都会心痛,因为这也曾是他们十三四岁时的心境,渴望保持生命的纯净。

    对黛玉而言,大观园是她心中唯一的净土,她选择在这里埋葬自己的青春,这其中蕴含着深刻的象征意义。她说:“在那角落里,我有个花冢,现在把花扫了,装进绢袋,埋入土中,日久天长,花便随土而化,岂不更干净?”这看似在说花,实则是在隐喻她自己对生命的态度,认为生命最终不过如此,一了百了。

    宝玉一听,心中大喜,笑道:“那我先放下书,来帮你收拾这些花儿。”宝玉这话一出,就显得有些笨拙,无意间泄露了秘密。黛玉心思细腻,立刻追问:“什么书?”宝玉向来不善掩饰,见黛玉问起,顿时慌张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藏书,随口答道:“不过是《中庸》、《大学》罢了。”

    黛玉聪明绝顶,一下就识破了宝玉的伪装,“快拿给我看看。”宝玉并不怕黛玉看,因为他们是知己。只是他一时之间,有些犹豫,这样的“禁书”该不该给一个女孩子看。就像你现在正在看色情片,突然表妹闯进来,你也会觉得有些尴尬。宝玉说:“好妹妹,如果是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之后,千万别告诉别人。这真的是好文章!你看了,恐怕连饭都不想吃了呢!”说着,就把书递给了黛玉。

    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关系,远不止是性、欲望或肉体上的眷恋,他们更是精神上的知己,彼此间有着无法取代的默契和懂得。当黛玉接过宝玉递来的书,放下花具,从头至尾细细品读,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已将十六出全部看完,这份沉浸与热爱,不正是知己间精神共鸣的体现吗?

    如今,我们常希望能找到一种方式,让教科书变得像禁书一样吸引孩子,激发他们的阅读兴趣。这其实是个需要精细拿捏分寸的功课。比如,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对小孩子来说一定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前几年,好莱坞将其改编成警匪片,虽然引发了不少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部电影却意外地激发了许多原本对莎士比亚毫无兴趣的孩子,去主动阅读原著。

    这不禁让我思考,我们是否应该更多地考虑如何将古典的东西转换成现代的形式,让其在新的时代背景下焕发新的生命力。比如,对于《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样的经典故事,我们可以思考其中最美的片断是什么,又该如何去创新和演绎,以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去了解和欣赏。

    我们的教科书中,“情”的元素实在太少了。人应该从青春期开始,就唤醒和发展内心的“情”。无论是对家庭的“情”、对国家的“情”,还是对族群的“情”,都是从这里起步的。如果一个人没有经历过私密情感的熏陶,那么其他所有的“情”都可能是空洞的、虚假的。

    我的父辈那一代,他们肩上扛着家国责任,成长过程中最缺乏的就是“情”的教育。我常常觉得,男性在这方面尤其空虚,而女性则相对好一些,她们有时会通过阅读情感小说来弥补这一空缺。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只能谈论政治与体育。

    我的意思是,“情”是从个人的情感满足开始的。如果一个人年轻时没有在花前月下读过那些“禁书”,那么他成年后所追求的东西可能会非常教条化,而教条总是空洞的,无法实现心灵的真正满足。

    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刻意区分男性文化和女性文化,因为并不是所有男性都如此空洞。但我确实能感受到,男性文化和女性文化在谈论的话题上存在很大的差异。这可能是因为男性在社会上必须扮演一定的角色,往往羞于谈论自己的情感。

    《西厢记》之所以能保持巨大的影响力,是因为它强调了要善待人间真情。在剧中,老夫人拷打红娘时,说的是“你们这个年纪,不好好读书”之类的话。但到了《拷红》这一场,却变成了红娘对老夫人的教训,指出老夫人整天讲大道理,却从未关心过孩子。在这里,红娘成为了真正的“革命者”,她革命的核心是:在这个社会里,人要活得像个人。

    《白蛇传》也是一个例子,连一条蛇都能让人感动得不得了,为什么呢?她只是在追求自己的爱情,这本不关法海什么事。但法海觉得白蛇是妖孽,一定要把她压在雷峰塔底下。所以,老百姓都恨透了法海,都渴望雷峰塔赶紧倒掉。这可能也反映了老百姓内心深处对“情”的渴望之深。《白蛇传》也流传了上千年,安慰了很多人的心。

    在社会中,最具革命性的角色常常是女性,如红娘、春香、杜丽娘、白素贞,而不是男性。因为男性更容易妥协,他们被“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所束缚,而女性反而能逃过这一关。

    《红楼梦》的作者本身是男性,但他却赞美女性。我常想,如果从这个角度去研究性别差异,肯定很有意思。现在有性别研究所,但还没有研究到这个层面,我觉得这很可惜。在传统的中国文化里,女性在个体情感上的解放性和大胆度,远远超过男性,所以才会出现《白蛇传》、《西厢记》这样的故事。

    黛玉读完《西厢记》,感觉书中的辞藻警人,余香满口。她虽已翻完最后一页,但心神仍沉浸在书中,心中默默记诵着那些打动她的词句。一本书能否触动人心,关键在于读者是否能从中找到与自己生命的共鸣。

    那些八股文、教条式的文字,绝不会给人带来如此深刻的感受。黛玉如此聪慧,读完《西厢记》后竟坐在那里出神,心中默念着书中的词句,那一定是书中最能触动她的部分。

    宝玉见状,笑着问黛玉:“妹妹,你说这本书好不好?”黛玉笑着回答:“果然有趣。”宝玉便借机说道:“那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这是《西厢记》中张君瑞对崔莺莺的甜言蜜语。宝玉借此向黛玉表达自己长久郁结在心中的爱意。

    林黛玉听了宝玉的话,不觉脸耳通红。在《西厢记》中,这段对话之后两人便上床做爱了,黛玉自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怎么能这么露骨呢?她顿时皱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大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着宝玉说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些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她的眼圈又红了,转身就要走。

    黛玉和宝玉之间的私密感情真是有趣。他们两人共享了“情”的世界,可是一旦碰到“性”,两个人就害怕了。黛玉觉得宝玉欺负了她,而宝玉也着了急,连忙上前拦住她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在那个礼教严格的家庭里,绝对不能说这种露骨的话,他也觉得自己用禁书里的句子形容黛玉有些造次。

    他继续说道:“若有心欺负你,明儿让我掉在池子里,被个癫头鼋吞了去,变个大王八。”这又是小说里的话,一着急,禁书里的句子全都冒出来了。

    本来宝玉的语言里是没有这些东西的,他之前写的春、夏、秋、冬的诗美得让人陶醉。可是读了禁书后,他的语言风格马上就变了:“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的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

    林黛玉听了宝玉的话,“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一面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你这一副吓唬人的样子,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儿不秀,是个银样镴枪头。’”这里的“银样镴枪头”也是《西厢记》里的句子,看来两个人都在用禁书的语言讲话了。

    “镴”字,是指铅和锡的合金,戏台上武打用的那些银色的、亮亮的矛和刀,就是镴做的,看起来明晃晃的很像是金属,实际上很软,不会伤人。黛玉的意思是你看起来这么凶,原来是外强中干纸老虎啊!

    宝玉笑着回应说:你还说我呢,我也要去告状。林黛玉就笑了,说:“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看到这里,我们不禁感慨,现在的教科书无论怎么逼着孩子读,他们都记不住,而禁书看一遍就能记住。所以,找到孩子们喜欢看的、能启发他们的书,真是太重要了。

    宝玉一边收拾着书,一边笑着说:“我们还是赶紧把花埋了吧,别再提那些了。”两人便开始收拾起落花来,刚把落花掩埋好,就见袭人走了过来,说道:“我找了好久,原来你们在这里。那边大老爷身体不舒服,姑娘们都过去请安了,老太太也叫你去呢,快回去换衣服吧。”宝玉听了,连忙拿起书,告别了黛玉,和袭人一起回房换衣服去了。

    宝玉走后,只留下黛玉一个人在落花中感伤青春。她正要回房,走到梨香院墙下时,听到里面笛声悠扬,歌声婉转,知道是十二个唱戏的女孩子正在演习戏文。

    林黛玉平时并不喜欢看戏,因此也没太留意,只管继续往前走。偶然间,两句戏文飘入耳中,字字清晰,唱的是:“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这是《牡丹亭》中的绝美之句,描述的是杜丽娘游园时,发现曾经繁花似锦的花园如今已是一片废墟。

    林黛玉听了,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感慨,便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接着又听到:“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如此美好的时光和青春,却终将化为过眼云烟。“奈何”二字用得极为巧妙,黛玉听了这两句,不禁点头自叹,心想:“原来戏文中也有如此好文章。可惜世人只知看戏,未必能领略其中的趣味。”想到这里,她又后悔自己不该胡思乱想,耽误了听曲子。

    她听到了柳梦梅唱给杜丽娘的那段:“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意思是青春虽美,却转瞬即逝。黛玉听了这两句,心中不禁动摇。又听到“你在幽闺自怜”等句,更是如醉如痴,站立不稳,便蹲下身来,坐在一块山石上,细细品味“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八个字的深意。

    她忽然又想起前日读到的古人诗句“水流花谢两无情”,以及词中的“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还有刚才所见的“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这些句子一起涌上心头……她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林黛玉将《牡丹亭》、《西厢记》的曲词,与李后主的词和唐代的诗联系在一起,原来唐诗、宋词、元曲到清代小说一脉相承的。所有的禁书都有其精彩之处,若只从礼教的角度去看,根本无法领略禁书之美。

    曹雪芹(约1715年5月28日—约1763年2月12日),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的作者,祖籍存在争议(辽宁辽阳、河北丰润或辽宁铁岭),出生于江宁(今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宁织造曹寅之孙,曹顒之子(一说曹頫之子)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他陷于过度的忧伤和悲痛,卧床不起。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除夕(2月12日),因贫病无医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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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红楼梦》解读: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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