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镇》

古华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 2020.3.3-4

以一个小镇里人们的生活变迁反映了一整个社会乃至时代的变化趋势，在现当代文学史上并不罕见。如《山乡巨变》《长恨歌》《死水微澜》等，但这部小说的结构却更有其独特之处，正如作者所说“直到去年夏天，我才终于产生了这样一种设想：即以某小山镇的青石板街为中心场地，把这个寡妇的故事穿插进一组人物当中去，并由这些人物组成一个小社会，写他们在四个不同年代里的各自表演，悲欢离合，透过小社会来写大社会，来写整个走动着的大的时代。有了这个总体构思，我暗自高兴了许久，觉得这部习作日后写出来，起码在大的结构上不会落套。于是，我进一步具体设计，决定写四个年代（一九六三年、一九六四年、一九六九年、一九七九年），每一年代成一章，每一章写七节，每一节都集中写一个人物的表演。四章共二十八节。每一节、每个人物之间必须紧密而自然地互相连结，犬齿交错，经纬编织。”

我们可以看到胡玉音本该肆意灿烂、美丽张扬的一生，和黎桂桂这样温和、柔弱性格的男子生活在一起，还有干哥哥黎满庚本可作为镇大队的党支书，粮站主任谷燕山，他们都善良而热诚，具有乡村小老百姓的淳朴可爱，也能够自觉承担自身身上的那一份责任。但却终究因为那一场激烈的革命，导致这一切烟消云散。胡玉音勤勤恳恳、脚踏实地地卖豆腐，黎桂桂拿起屠刀屠杀牲畜，积攒的积蓄买下一幢新楼房，但因此飞来横祸。黎桂桂死亡，胡玉音和秦书田被极力批判，前者被划分为新富农阶级，后者则是从一而终的黑五类，可最后批判者倒又洗清了他们身上的枷锁和污帽，这是很讽刺和悲痛的，被摧残的十几年又该如何自视？甚至是许多人的一生。作者时常会跳入文本，直接叙述自我的观点，但可见其内蕴的客观和冷静。

王秋赦和李国香及杨民高其实在我看来就是代表反面形象，但塑造起来却不是扁平而单向度的，而是多元复杂，其可恨的同时也异常可悲，令人心疼，却也令人怨怼。

人物塑造的成功即体现在读者的阅读反应之中，作者在构筑小说文本时融入自我的视阈和观点，但读者需要进行审视和判断，而读者解构作品时，又能从中生发自我的感受及文本或许所不容的东西。“历史”在不同人眼里会有不同的见解，故而所有历史都是当代史。

那是什么样的年月？一切真善美和假恶丑、是与非、红与黑全都颠颠倒倒光怪陆离的年月，牛肝猪肺、狼心狗肚一锅煎炒、蒸熬的年月。正义含垢忍辱、苟且偷生，派性应运而生、风火狂阔。

奇特的年代才有的奇特的事。但这些事的确在神州大地、天南海北发生过，而且是那样的庄严、神圣、肃穆。新的时代里降生的读者们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视为异端邪说。然而这正是我们国家的一页伤心史里的支流末节。

“活下去，像牲口一样地活下去。”

“放心。芙蓉镇上多的还是好人。总会熬得下去的，为了我们的后人。”

就是在大劫大难的年月，人们互相检举、背叛、摧残的年月，或是龟缩在各自的蜗居里自身难保的年月，生活的道德和良心，正义和忠诚并没有泯灭，也没有沉沦，只是表现为各种不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