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王宁子
小时候,有一个箍盆瓮的外乡人,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每逢农闲季节,总会出现在小镇。他一个肩上挎着几圈竹篾,一个肩上搭着褡裢,每吆喝一声“箍盆瓮”,把那个“瓮”字拖出长长的曲里拐弯的后音。
他箍盆瓮的手艺非常好,不管是裂缝的还是裂口的盆翁,经过他那双粗糙的手,就浑全了。出门三分低。不管是比他大的还是比他小的女人,他都称呼嫂子。遇见手头不方便的人家,一碗饭或者一个蒸馍,定会把主家裂缝的盆盆罐罐箍的牢牢实实。
每逢听到他的声音,碎娃娃一窝蜂地跟在他身后,学他吆喝的声音,那曲里拐弯的后音,被娃娃们吼得撕心裂肺。手艺人不气不恼,回过头呵呵一笑:喊吧,喊吧,你们替我喊吧。
碎崽娃子,喊叫啥呢?!把人能聒死!听到娃娃们像知了一样的声音。蹴在门楼下纳顶的男人们忍不住了,一声怒吼,吓得娃娃闭了嘴,没等他回过头,“箍盆翁”的声音又从娃娃的嘴里飞了出来,边跑边喊,挑衅的眼神把男人们惹笑了:把他家家滴,把这伙碎哈怂!
女人们听到有箍盆翁的,在围腰上擦把手,快步出来站在门口朝着手艺人的背影喊着:哎,箍盆翁的停一下!
听到喊声,手艺人折回来,停在女人家的门前,又朝着巷子里喊着箍盆翁……不一会儿,手艺人就被女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哎,他叔,看额这翁能箍?
能!
哎,他叔,额这盆箍好多钱?
两毛!
少点少点,这碎碎个活,就两毛,你吃人啊!女人撇着嘴。
他叔不吃别人,光吃你!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撂了一句,顿时笑声一片。
手艺人光顾着手中的活,看到女人们笑,他也裂开了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
哎,他叔,今个娃她大么在屋,手头不方便,给你端碗饭给咱把那盆箍一下,行不?女人诺诺地说。
行,能行!男人抬头看了一眼说,又低头忙活了。
他叔,那咱给你也端碗饭,给咱也把盆箍一下!有人打趣。都端饭,还不把他叔给憋死!人群里有人抱打不平,又是一阵哄笑。
那一幕,不知持续了多少年,那一幕,也不知在哪一年戛然而止。
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是在十几年前。那天,正在擀面,猛地听到那熟悉的吆喝声,顾不得放下手中的擀面杖,赶紧跑了出去。多年不见,他的身边多了一辆加重自行车,唯一没变的还是那腔调,但嗓音明显的气力不足。那天,他的身后,没了顽童,也没了人喊他……
站在家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第一次觉得那曲里拐弯的吆喝声,满是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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