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这个词,在今天的上海,被赋予了特定的时代意义。这个特定时期的志愿者和过去不同,他不是一个简单地实现社会价值的冲动,也不是一个在特定领域的固定角色,他从自身的需求出发,被强大的共情所感召,进而投入自己全部的智慧,几乎参与了目前上海人民生活的全部行为——核酸检测和物资保供。
志愿者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他们召之即来,来之能战,从凌晨活跃到凌晨,时而穿着防护服组织核酸检测,时而身背农药桶实施物资消杀,时而脚骑电瓶车开展货品配送,时而手点App发起社区团购,他们生活在小区居民的生活中,他们乐此不疲,因为他们在每一滴汗水中收获快乐。
这快乐一直持续到他们遇到了业委会。
业委会,一个最早出现在上海的组织,也是上海一直引以为傲的组织,通过小区业主集体选举产生,代表业主管理小区资产,并上承居委会传递社区治理精神和事务,下接物业公司提升居民满意度,基层的基层,事情细碎无比又不可或缺。
由于小区的不同,业委会的人员构成本来应该体现这座城市的多样性,可是最后都无一例外成为由退休人士主导的组织,老龄小区如此,年轻社区也如此,原因无他,城市节奏太快,年轻人每日应付内卷尚应接不暇,哪里有时间来做业委会的工作?也全靠了这帮叔叔阿姨,腿勤心细,又保持了他们那个年代的责任感,使得上海的社区治理在全国都名声在外。
但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特殊时期的志愿者出现了,遇上了特殊时期的业委会,这个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志愿者们平时忙于工作,这次由于封控憋在家里,又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平时在职场上面对残酷的竞争告诉他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们开始了自我拯救行动,用他们来自各行各业的背景知识和工作经验,优化或颠覆了社区绝大多数工作的行为模型:查找专业文献指导物资消杀;编写计算程序辅助核酸统计;绘制象限矩阵规范物资采购;形成审查制度完成商品溯源;建立配送网络减少人员聚集。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硬是给他们过出了几年的感觉,社区治理一下子就像与时代接轨了,以至于志愿者们只用了三天就把一大半品类的居民生活物资给采购回来了。
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叔叔阿姨们看不懂了。叔叔阿姨们看到了这一切,但是却越来越疑惑了,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和我的经验不一样啊呢?于是叔叔阿姨们就开腔了。
“你们要停一下,这样做是不行的,你们太年轻了,没吃过亏,这样快地往前冲是会出大问题的。”
“你看你们搞团购,我一开始就说你们只能做生活必需品团购,怎么你们连水果都团购,连海鲜都团购,这哪里是生活必需品?”
“你们怎么能不在业委会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呢?扁平化的结构怎么行,一定要上面有领导才行。”
“你们跟我们谈什么提高志愿者浓度,这是异想天开,我们在小区这么多年了,也就发动了这30几个志愿者,你们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发动到200个?”
“你们都看不懂国家的意思,现在国家搞保供,都已经把任务安排给盒马和京东了,你们怎么还拎不清,我看你们就不要搞团购了,一切交给他们吧,大平台总不会错的。”
“志愿者是什么你们要清楚,志愿者就是在物业的领导下配合物业工作的,你们就接受物业的安排就好了,不要想太多。”
“你们别跟我们说你们是做企业的,我也在企业工作过,你们做这些事情想让别的志愿者跟你们一起做,哪里有什么价值观凝聚,你知道企业员工为什么愿意跟你干吗?是因为你发钱给人家,志愿者你不发钱,谁会跟你干?”
“我没空跟你们多说,你们也不要洗我的脑,我就告诉你们一句,团购工作不可能一直做下去的,你们今天就停下来吧。”
“我们也是看着你们忙不过来,也是为你们好。”
在这样的话语体系下,法理、现实、规范、需求、理解都无从存活,剩下的只可能是支离破碎的一地鸡毛。
在这样的魔幻主义下,小区志愿者们最终在深夜艰难地暂停了小区的团购工作。尽管志愿者们跟其它小区不一样:他们统一管理团购并分析了所有的居民需求并制作了象限图来根据当前形势开放可接受风险且急需的团购;他们实行严格的供应商遴选并审查其所有的防疫资质、消杀记录、核酸报告以至于盒马的员工惊讶于我们的专业水准;他们对所有进小区的物资都按照国家标准或者查阅科技文献对没有标准的制定专业方案进行不折不扣的消杀;他们根据小区的地图设计既有效率又避免感染的路线将货物送到每一个楼栋并由楼栋志愿者网络送到每一户手中;他们不断迭代配送单据并用几层嵌套公式来保证可分解到户的采购清单不会出现错误,但这在叔叔阿姨们主导的业委会那里根本入不了法眼,他们只用了一招釜底抽薪,就把志愿者送上了风口浪尖,他们出了一个文件,告诉全体居民不能团购,然后隐戳戳地就暗示着好像只能通过志愿者团购,就把所有他们一直反对所以不能满足居民的所谓“改善型需求”的罪过都安在了志愿者头上,让居民们以为是志愿者要把团购作为自己牟利的手段,此罪当诛啊。
志愿者后来想了一个问题,一直没有想清楚答案:他们没有跟业委会的叔叔阿姨们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中,不知道是一种悲哀,还是一种幸运?
叶雨
于2022年4月11日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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