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不吃”

外婆逢初一、十五吃素，也不知道算不算一位在家修行的居士。原先她总去赶我们后面那座山的庙，后来也许是和其他上庙里烧香的人闹了什么矛盾，再也不去了，改上了邻村的道观。说是道观，里面的菩萨好像和后山寺庙里的菩萨都差不多，我不懂那些，只知道跟着作揖、磕头，许点恰时的小愿望。

外婆的禁忌很多。初一、十五那天早上煮完一锅干干净净的猪红苕，她便要把大铁锅再涮涮干净，倒上一点菜籽油，把刚从倒扑坛里抓出来的一小把咸菜润一润，这就是她一天的下饭菜。谁的筷子也去捻不得，沾了荤腥就不得了了！若是哪一回第二天才记起来头一天忘了戒油荤，那她好几天都要头昏脑胀、恶心想吐，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心头不郁”。

除了初一十五的斋戒，她还不吃牛羊肉、兔肉、狗肉、鳝鱼、乌鱼、牛奶……一时之间列举不完，我也记不清那么多。除去这些，她不认识的肉，那都是要回避一下的。在家吃或自己点菜还好，遇上在外面吃宴席，总免不了许多变样了的食物，最容易混淆的是鸡和兔，外婆是吃鸡的。有一回，为了避免外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我和表弟哄她一盘红烧兔子是烧鸡，外婆吃得不亦乐乎，第二天也没有“心头不郁”。过了好几个月，又遇上忘记斋戒日，表弟笑她早就破了禁忌，只是心理作用，根本不会“心头不郁”。外婆脸色很不好看，骂我们这些坏心眼的，又说菩萨是不会怪不知情的人的。

外婆肯定不是一位老饕，有时候她宁愿不吃，饿着，也不会破自己的铁律。有一次在外面没找到吃饭的地方，饿得实在难受，不得已买了些饼干面包之类，她坚决不吃，说里面有牛奶。她过生日的时候，弟弟买了蛋糕，哄她说是植物奶油，一丁点牛奶都没有，她尝了一点，立马就“心头不郁”了，说什么都不肯再碰。

外婆认定不吃的东西，是谁都劝不了的，我爸爸问她，牛肉营养这么好，为什么不吃？外婆说，牛一生辛苦劳累，在地里干了一辈子，怎么忍心吃呢？我爸爸又劝:现在的牛都是人工饲养，不舍得让它干活的，都是不累的牛。外婆听了也不说话，只摇头。更有甚者，煮完牛肉的锅洗干净再炒的菜，她也是不吃的。我们实在拿她没有一点办法……

前几年外婆走在路上晕倒了，检查出了血压很高，医生叮嘱她饮食禁忌，这使得她能吃的东西更少了。其中一条禁忌是少吃鸡蛋，她干脆不再吃鸡蛋了。原本鸡蛋是她最钟情的食物，我们担心她营养不好，希望她多多吃瘦肉，外婆直摆手:不怕的，不怕的，我不能吃鸡蛋，你外公就给我煎了鸭蛋吃，我一顿要吃好几个！我顿时愕然，外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医生不让你吃鸡蛋？因为鸡蛋的胆固醇高会导致血压上升……但是我没敢说 ，害怕这个营养的来源也要被切断了，只是告诉她一次少吃一点。

无意之间我看了道家的“不食”理论，至善（牛）、至忠（狗）、至孝（乌鱼）、至贞（鸿雁）是不吃的。不过除了这些，外婆应该还加入了许许多多道听途说的以及自己的见解，可谓融天下之不食而讳之。

我也劝我的亲人们不要再哄骗外婆吃她不想吃的食物，吃个东西，开心就好，千万不要再有什么心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