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作者: 顾梦安 | 来源:发表于2019-10-21 15:22 被阅读0次

                                                  

           一个人的想念,有时候是很突然的,那么猝不及防,就像夏天的暴雨,有时甚至在开着太阳的时候,就那么落下来了。想念一个人,想念一个地方,想念一段时光,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整个溺在里面。就比如我现在,坐在思镜湖边,抬头望着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天,使劲地想念着那条路。

           那条路早就没有了,它的肉身,它的灵魂,整个儿的被囚禁在新建的小区下面,永远看不见天空,看不见白日里明晃晃的太阳,夜里一闪一闪的星星。这一刻我想起它来,竟觉得有些遥远了——一晃,六年过去了。

           我眨了眨眼睛,认真地想念起它来。我刚记事的时候,它还只是一条泥土路,两人宽,弯弯曲曲坑坑洼洼,一下雨,简直就下不去脚,除非必要,我轻易不走那条路。那时候,它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气味,那是雨后才会散发出的一股清新的味道。在它和我家门前空地的交界处,有几个小土堆,我妈在那上面种满了葱啊蒜啊,还有仙人掌,这些绿色的小家伙们散发的生机勃勃的味道和泥土的味道混在一起,构成了我对它最初的印象。

           我的想念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转而回忆起我妈做的面了,那条路,它养出来的葱全被我妈摘了去做三鲜面。我妈的三鲜面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得到,得是我心情低落或是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一句话也不说,冷静得就像一个成年人。我妈这时候一定会出门摘些葱回来,烧开了水,下了宽面,放些三鲜进去,再撒上葱花。面端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必然不理不睬,我妈就强塞一口给我,浓浓的鲜香会让我暂时忘了小脑袋里装的不开心,——不管怎样,吃了这碗面再说。这样想来,关于那条路的味道,也并不纯粹关于那条路。

           我稍大些,我老爹和领居们一商量,大伙儿出钱拉了两车碎石子,铺在那条路上,它于是好走了许多,也好看了些,不像之前一整溜的黄色,现在它是斑斓的了。

           孩子们可不管好看不好看,路能走了,能走来走去跑来跑去的了,他们就能一块儿追追逃逃打打闹闹。我的领居们家里都有和我一样大的孩子,皮得很,放学从来不写作业,先聚在一起玩个痛快再说。哥儿几个就是这样一天天地长大了。这条路,它见证了我们的汗水、欢笑。当然,有时候我们吵架了,或是不开心了,我们会捡起那些石子,一颗颗,往远处砸,砸到心里畅快为止。

           我抬头望着天空,回忆着当年使出浑身力气扔石头的样子,隐约还能感受到那种酣畅淋漓,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却浑身轻松。

           小升初的时候,关于村子拆迁的消息终于落实了,沿路一溜房子都拿红漆刷上了“拆”字,邻居们都搬家了,我家也是。那天,我们哥们儿最后一次全聚在一起,最后一次疯玩,把以前一起玩过的,一个个玩了个遍,带着一身臭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那时似乎便预感到,以后怕是不会再聚得这么齐了。

           三年后,当我再回到那里时,它已没了影,原先的那个村落,已经升级成全新的小区了,布局大改:原先躺着它的地方,站着一排公房。我愣住了,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愣着的时候,从前的从前,像放电影一样,飞快地转换着镜头。然后,我面无表情地上楼帮我妈打扫新房子。我们俩谁也没说话,默默地打扫,默默地收拾。

           我还是那么抬着头,盯着空荡荡什么也没有的天,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像自来水从水管的破口处出来那样,一点点,一点点充满了我的大脑,被一阵冷风吹皱。一转眼,我快二十岁了,那条路若隐若现地躺在我的记忆里,遥遥地望着我,不声不响,路上有我妈栽的葱,有扔石子的我们的身影。它遥遥地望着我,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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