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电影

《十面埋伏》剧照

小城的电影院落在繁华街道的拐角，院前围墙筑起，裹着一块坑坑洼洼的前坪。整座影院在一座高大的宾馆衬托下，显得相形见绌。电影院砖墙斑驳，年代的痕迹已经随着贴在墙边的藤蔓一起悄悄刻在院墙上。

沿着低矮的院墙，各种大小商贩开始蜂拥而至，于是一块块用木板搭建的摊位开始沿着院墙堆起，绵延不绝的势头一直延伸到车水马龙的街道两旁。周边因此而起的各种零食店，铺位林立，令人一阵眼花缭乱。他们有推着车吆喝着卖冰棍的，卖玩具的，各种汽水的味道开始在院墙内外弥漫开来。还有各种包装满目的零食贪婪的陈列眼前。此时，小影院门口的交通瘫痪了，开始从隔壁幼儿园下课的小朋友像一窝蜂似得融入了这一片混杂无序的人流中……

此时，我们开始从县城的另一头排起了长龙，在老师的引领下，气势汹涌的穿过马路，穿过长街巷道，我们就像是叽喳逃出笼子的小鸟，兴奋地开始忘乎所以。我们迫不及待的憧憬着未知的影像世界。那时，我们的精神世界一片荒芜，看电影是一年也等不来一两次的消遣。

到了电影院门口，我们才开始循规蹈矩的随着队伍进入影院内，焦急地等待着影院礼堂屏幕的闪亮。有些带着零用钱的同学在昏暗的影院内，悄悄溜出来，在门口地摊上，挑几包瓜子、零食，满载而归地从兜里、裤袋里掏出来，这是我们焦急等待电影播映的小插曲。大约过了几分钟，影院的幕布还是一片黑暗，此时，前后左右各种交头接耳的声音，嗑瓜子的声音，各种不安和不耐烦的揣测的声音开始在影院里面慢慢煎熬着，声音越来越大，仿佛要沸腾炸裂一般。

突然，屏幕开始由暗转亮，悄悄地浮出了影像，音乐也从院墙四周高空环绕而来，顿时，大家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了，顺着屏幕的方向，开始屏声静气，像是一种无声的默契一般。

我依然记得第一次进电影院看的电影的名字，那是李连杰主演的《冒险王》。那时李连杰身手矫健，在各种打斗中，扎扎实实的武打动作，让我们这群懵懂无知的少年犹如进入了一个奇妙的崭新世界。整个影片下来，我们不断在各种激烈的打斗中目不转睛的绷紧神经，深怕这位“冒险王”突然间死去。那时，我们是不会知晓主角在影片中的重要性的。

影片放完，已近黄昏，我们步出电影院的时候，扫了一眼夕阳，仿佛如梦初醒，刚从电影世界里苏醒过来似得。回来的路上，我们依然沉浸在电影情节中不能自拔，边走边说，一言一语地热烈讨论着……

那天黄昏，我们兴奋的忘记了饥饿，回到学校，就往自习室走去，一脸餍足的表情挂在脸上，那是我第一次看电影时留下的模样。

后来我们在学校的安排下，看过几次电影我已经忘却了。只是每一次都没有第一次深刻、久久回味。至今仍有记忆的是张艺谋的《十面埋伏》，对于彼时年少的我们，那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性启蒙电影，在偌大拥挤的礼堂里，我们目不转睛的盯着章子怡光着雪白膀子的背影，和金城武在一片辽阔的荒草地上爱意汹涌的拥抱索取，直至风云变幻，草木轮转复苏。

那天的电影院里，我们骚动的盯着荧幕，低语，兴奋异常。那部电影又让一闪新的大门缓缓打开。电影的中途，接连有人开始往厕所里涌，电影院的厕所肮脏，烈日下一阵尿骚气在漂浮蒸腾。那天的厕所有些人满为患，仿佛整个青春期的萌动都是从那一注喷的高远、有力的尿开始的。

从那以后，我们在枯燥的课堂上，偶尔也会收到关于电影院里放映电影的消息。记得，在一个周末，在和L商量之下，我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自己掏钱买电影票看。那天，电影院门口、角落里稀稀拉拉的站着些人，有几个人大概也是和我们一样，手里攥着瓶水，捏着电影票，歪歪斜斜的靠在影院的墙壁上，等着大门徐徐打开。

我和L在售票处徘徊良久，最终还是掏钱买了两张电影票，那时电影票虽然不贵，却是我们一天的伙食。那时候，看电影并没有成为人们的大众消遣，我记得电影放映开始后，整个影院里只有角落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这是一部打着感人至深噱头的闷片，但当时却着实也赚了我们不少眼泪。我转眼四周窥见，当影片中的媳妇割肉熬汤药给婆婆喝的时候，大堂里散发着低微的抽泣声。

在影片的结尾，幡然悔悟的哥哥，在一轮沉沉的红日的追随下，嶙峋的身子骨背着妹妹拼命往家里跑，以能够见到病重的母亲最后一面，伤感的背景音乐在深沉的落日中升起。眼睛突然开始湿润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在影院里落泪。那天也是我的少年记忆里最后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

我们在沉重的片尾中，离开了电影院。此时太阳晒得正烈，电影院整个前坪一片空荡荡的，我们从角落转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后来，电影院开始整饬，装修。但我们一直都未再次踏入电影院。那里偷藏着我们少年时代窥探世界的隐秘符号。光影声色，泪腺与荷尔蒙都在那一块摊贩云集，叫卖奔走的电影院坪前，集中而热烈得碰撞、爆发。

在我的印象里，后来电影院门可罗雀，一片萧索，我们成了它网罗其中的最后一群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