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顺逐人心,十月初七阿凤顺利生下一个八斤一两的男孩。
婆婆迈着小脚走路带风,给儿媳妇杀鸡煲汤催奶,给孩子换洗尿布,照顾大人小孩亲力亲为。整天精神焕发,笑的合不拢嘴,阿凤没有看见过婆婆肆意挥洒的笑容,有点不习惯。
孩子降生那天,婆婆张罗着做了一坛甜酒,准备三朝天请亲戚吃甜酒煮鸡蛋。她要让亲戚们宣告老罗家有后了。凭着儿媳妇的身板,一两年之内准还会再生一个孙子,她畅想着孙儿满堂的情景,不由嘴角上扬。
福寿非常开心,有空就抱着儿子玩,细心照顾老婆。阿凤只用给孩子喂奶,但是第二天奶水还不多,婆婆把去年剩余的留着待客的一只腌猪脚炖给她吃。
福寿请人带信告诉父亲这一喜讯。请父亲回家分享这份期盼已久的快乐,给孙子算八字起名字。孙子的名字将写进家谱里。
开心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第三天阿凤感觉孩子脸很黄,哭闹睡不安稳,她不知道儿子是怎么了。自己的心情也烦乱得很。
阿凤把孩子抱到院子里观察,自然光下看起来更加黄。她记起在娘家听说过新生儿脸黄是有病。
阿凤与福寿商量抱孩子去乡卫生院找医生看病。阿凤穿上棉衣棉鞋,戴上帽子,用小被子把孩子包好交给福寿抱住准备去看医生。
婆婆看着他俩问:“这是要去哪里?”
“娃娃哭闹不停,脸黄得很,怕是病了。去乡里找医生看看。”
婆婆接过孩子看看说:“脸黄是长板牙了。”阿凤没有听说过板牙是什么。
“不用跑哪样远的路,给你接生产婆会治这病。我看过她给好几家娃娃都治好的。”
福寿不放心,坚持要去卫生院找医生看。婆婆没有理会福寿,立即去找来产婆给孩子治病。他拗不过妈妈,想着先让产婆看看不行再去找医生看也不妨事。民间的偏方有时比医院还管用,他相信妈妈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
几分钟之后,婆婆找来产婆。产婆从头上的包头布里取出一根缝衣服的细针,一手捏开孩子嘴,一手持针在孩子牙龈上刺。然后她放开娃娃大哭的孩子,抬起自己的脚翘起二郎腿。她的手指头在鞋底上摩擦,随即将手伸进孩子口腔,在刚刺过的牙龈上摩擦。
产婆说:“好了好了,一下就不闹腾了。千层泥是最好的药,你们年轻没见过的多得很。准备一块青布,每天蘸淘米水洗口腔,洗几天就好了。”
产婆一番处理以后,孩子睡着了。福寿夫妻俩悬着的心放下了。孩子短暂的睡一觉醒来后,又开始哭闹。看着孩子憋的红红的小脸,不停舞动手脚,阿凤心都揪紧了。婆婆坚信产婆的治法可靠,村里哪家娃娃长板牙的都是这样治好的。
半夜里,孩子渐渐不哭了。一家人被折腾一天了,大家都累极了。孩子安静下来,他们认为孩子的病有好转了,也都睡下了。
阿凤睡不踏实,醒来给孩子喂奶换尿布。她打开小被子,抱起儿子,孩子软绵绵的耷拉着手脚。她察觉到孩子的异样,摸摸孩子的脸,冰凉凉的。阿凤心里“咯噔”一惊,撕心裂肺的哭起来,惊醒了在隔壁间休息的福寿。
福寿耳朵贴在孩子胸前听,只有微弱缓慢的跳动。他吩咐阿凤马上包好孩子,立即冲出门。他与听见儿媳妇哭叫声赶来妈妈撞在一起,来不及解释,马上冲出家门。
福寿跑到村里赶马车的罗老海家。老海睡梦中听见急促的砸门声,趿着鞋哗啦拉开门栓,“大半夜的你家死了老娘啊。”老海大声咆哮着。
“海哥,我儿子病加重了,请你赶车送我带孩子去乡里看医生。我们自己走路去来不及了。求你救我儿子一命。”
罗老海不愿意半夜三更赶车,天黑咕隆咚的不安全。福寿带着哭腔央求,老海勉强同意赶车送。老海拉紧披着的破棉衣,回手拿腰带扎在腰间,骂骂咧咧走出门。
”我在村口等你们,搞快点。读书人就是事多。”
福寿撒腿就往家跑。阿凤和婆婆已经包好孩子,收拾好孩子的东西,焦急的等待着。婆婆几次到门口张望,都不见儿子回来,她们不知道他去哪里做什么了。
阿凤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哭。孩子在她怀里没有一点动静,内心已经兵荒马乱。后悔昨天没有坚持带孩子去看医生。
福寿进家对阿凤说:“送孩子去乡卫生院。”他抱着孩子,阿凤拿着包袱跟在他身后跑。虚弱的阿凤跟不上丈夫的步伐。
福寿停下来,一手抱紧儿子,一手拽着妻子跌跌撞撞跑到村口,坐上马车。老海抽响马鞭,马拉着车撒开蹄子跑在山路上。
老海驾驭马的声音和马蹄声回响在山谷。割脸的寒风,从山垭口呼呼吹迎面吹来。福寿一手抱住孩子,一手抓紧车邦。阿凤紧紧抓住福寿的衣服,靠在他身后躲避寒风,她浑身瑟瑟发抖,心里非常害怕,害怕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办。他们一路颠簸,阿凤感到身体被抖得散架了,才赶到乡卫生院。
值班医生用听诊器听听孩子胸部,又翻开他紧闭的眼睛。说:“你们送来太晚了。”
“医生求求你,给孩子治治吧。”
“孩子已经没有心跳了。”阿凤听了医生的话晕倒在地。
医生和老海把阿凤抬到诊疗床上。医生使劲掐着她的人中好久,她才苏醒过来。福寿抱着她们母子呜呜大哭,医生眼眶也湿了。
两天后,公公满怀激动的心情提着一只大母鸡赶回家,看他的宝贝孙子和立了大功的儿媳妇。他看到的却是冷冰冰的家,以泪洗面的两婆媳和失魂落魄的儿子。
从不在人前表露感情的老先生,任泪水在苍老的脸上横流。仰天长叹:“天不佑我老罗家啊。”他点燃香烛通告先祖们,小孙孙回归天上了,然后把写有孙子生辰八字和名字的红纸点燃放在香钵里烧掉。
整个家里,死一般沉寂。阿凤不吃不喝,目光呆滞的坐在屋里,手里攫着儿子用过的小被子。从医院回来,福寿独自一人把儿子埋了,不让她知道把孩子埋在哪里,把痛留给自己。她坚持留下包过儿子的小被子,留下一点他来过的痕迹。
此后,阿凤整夜整夜失眠,身体更加赢弱。女儿远慧的哭喊声,把她从伤子之痛中拽出来。她紧紧的把女儿抱在怀里。如果没有女儿,她会随儿子一死了之。
“妈妈,肚肚饿。”大人们全都躺在床,没有人给她做饭吃。昨天远慧是在伯奶家吃的饭。
一岁多的女儿越来越可爱,圆乎乎脸庞上一对小酒窝,笑起来甜甜的,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她的脚步到处响起。远慧的笑声拉回了失魂的妈妈,却不能融化奶奶冰山般的面容。
孙子夭折,婆婆感到非常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请产婆用土办法治,送医院孙子就不会死。她不能原谅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总是感觉小孙子做鬼脸在她的眼前晃动。“罪人啊,我就是个罪人。”
二婶心里想,别人家的孩子长板牙都是这样治好的,为什么我家运气这样背。好不容易生了个孙子,老天三天就收走了。还不如让我替他去死啊。
福寿不敢当着妈妈和老婆的面流泪。不会做饭的他,学做饭先哄远慧吃,然后劝阿凤和妈妈吃。他劝慰妈妈:“我们还年轻,孙子以后会有的。你要保重好身体,以后给我们带孩子。”
任凭儿子怎样劝解,二婶心里总是过不去。很快就卧床不起了。
缺医少药的乡村,很多女人都经历过丧子之痛。别人的劝解完全不能开释她们内心深处的痛。每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疼爱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真正的感同身受。治愈她们内心只有时间。
远慧回到妈妈身边,呀呀学语的女儿是她唯一寄托。失去了儿子的阿凤更加疼爱女儿。从自己怀上儿子以后她就跟着奶奶,她感到非常愧疚,忽略了女儿还是一个需要妈妈陪伴的小宝宝。
阿凤把藏着的小木人拿出来给女儿玩,还给小木人做一件新衣。远慧喜欢像她一样胖乎乎的小人,睡觉把小木人放在身边一起睡。
福寿也羡慕阿凤父亲的巧手,遗憾自己没有丈人的手艺,不能给女儿做一件玩具。
福寿用陪伴来弥补自己的手拙。只要在家里远慧就黏糊在他身上,他趴在地上给女儿当马骑,过年节把她驮在肩上看热闹。
阿凤在丈夫的体贴照顾中逐渐身体复原了,脸上也多了笑容,但是福寿的妈妈还没迈过心里那道坎。
三年后,阿凤再次怀孕。婆婆心里又升起小波澜,天天晚上睡前祈求送子观音保佑孩子健康,保佑罗家有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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