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

东傲顽石猢狲。上天入海做作，自负盖世本领，阎罗殿勾魂簿，生死难悟。

我是孙悟空，现在身在一片空洞里。这里不是阎罗殿，我是生是死我也不知晓。我肯定这是我一个人的世界。

从感受天地日月精华到齐天盖世，我曾经以为我多么的高大，自负到不可一世。其实，我的存在这件事对我来说，大概快成了迷惑。是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精彩的梦？一只英俊的美猴王？一个法力了得的齐天大圣？还有一个关于护送和尚的多事旅行？这一切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大概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快忘记自己到底是什么。

菩提师祖教授我法力，他说，只要足够努力，自己足够强大，就可以自在逍遥，自作主张的或者，他说，我一定不可以认输。我拼命的学习法术，就好像真的为了我可以厉害到能够左右自己的自己的命运保护身边的至亲，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事实上，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的见识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一无所知。

我并不理解，为何至始至终都不招人待见，如来总是不会放过我的，当初大闹天宫，本来也无关他的事。玉帝都妥协了，偏偏，他非要搅进来，可我记得师傅说我不能认输。就算再压我五百年，我一样是齐天大圣。后来，我天真的以为如来就此放过我了，不然，他怎么会让我给他帮忙护送他的门徒唐僧去西天取经。我想我是个讲信用的猴子，我有极力去渡那个小和尚，我有全心全意的保护那个人，我不想欠如来这个人情，还我自由，等到护送任务完成，我又是彻底的自由的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是说如果。

如果哪天没有遇见她的话。哪天我们一行四人来到那深山之中。我早就发现这林中的怪异，或者是说，我闻到妖怪的气息，从我们踏进这个森林开始，就一直被人盯着，我还没有发现她们到底藏在哪里。那个小和尚喊着饿，为他找吃的，等我回来的时候正好有一女子提着吃食与小和尚们一起说笑着，我一眼看出这变化的假身，掏出金箍棒斩杀她。这妖怪竟然逃得开，我惊异于她的本事，却也再难追到。那吃食化出原形全是石头变幻出来的，可这小和尚似乎并不领情，道是我坏了人家一番美意，还枉杀好人。我不做争辩，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冤枉，我懒得和他计较真假。我们继续前进，一路上相互不说话，在这患无人烟的林子里，不知道要多久才走的出去，天色渐晚，小和尚不做打算继续前进了，准备再走半个时辰，安营扎寨。我暗自同意，当然接下来发生的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一路上也都是这样，因为要吃小和尚的妖怪太多了，就算这再艰苦的环境里，也总会莫名的出现好心的人家，热情招待他。因为他一片佛心，是如来的门徒，对世界一片赤子之心。所以，前方理所当然的出现了冒着烟的房子，门口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我笑着看着那她，一堆白骨堆起来的臭皮囊。

第一次碰到她的时候，是追着那只白骨精的时候，我是不明白这样的小妖怪居然敢在我的眼下抢这个小和尚，知道我追她到盘丝洞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的背后还有一个厉害的。盘丝大仙，一个奇怪的名字，又不是支柱盘什么丝。

我似乎见过她，我发着呆，看着她，似乎并不能想的起来。她一身紫衣，身上披着一件灰色的纱。似乎天边云霞里的一道彩霞，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紫霞。哪里来的妖怪，竟然敢在俺老孙的手里抢人。她笑着，留出皓月办得的白齿，眼睛像溢着水一样闪闪发光。她没有过多的语言，只是叫我和她一起进洞去，我也不怕，或者我正希望和她说话，跟着她的背后，鼻子里呼吸着她留在背后的气息。脑子里越来越熟细这味道，可实在记不得到底在哪里见过，似乎有还久的记忆她就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

在一阵的吵闹声后，我睁开眼睛原来只是梦 而已，我并不多想。奇怪的是，我怎么睡着的？我好奇的看着小和尚，看着其他人。那个老妇正冲着我笑，眼神里有种奇怪的东西，却说不清那是什么。她似乎并不对小和尚有多大的兴趣，我猜是，不然小和尚大概早就不见了。我不想那么多的东西，一把抓住她，飞到门外。妖怪，我不管你要干什么，有我在，睨别想对小和尚下手。她挣扎着逃开我的拉扯，退去那身皮囊，你弄疼我了，她说道。白色纱衣下变化的人样倒是有几分美貌，我是盘丝大仙的闭门弟子，你和师傅讲的不一样，这么凶。我还那么崇拜你。我惊愕，盘丝大仙，我的梦。看着她还稚嫩的眼睛，我似乎并不好意思再对她凶神恶煞。她继续说着，身披金甲圣衣，脚踩七色云彩，手拿金箍神棒，挥手可敌千军万马，齐天大圣美猴王，一个盖世英雄。激动的她摆弄着神气的动作，仿佛她就是那个猴子一样。我也被她感染，想像着到那段传奇的时光。

我并不讨厌她，当然更不会伤害她，毕竟她的出现并不会伤害那个小和尚。况且，好久已经没有人和我和我一起说那些回忆，我知道，她说的大概并不知道，真的那段时光，早被天庭抹黑，我这个恶人，一个破坏天庭秩序的猴子。我想着自己的故事，她讲着自己的崇拜，我们都不打扰彼此，或者我们这样待在一起的方式，是我这些年来少有的片刻，我不是个怀旧的人。

大概大家都走的累了，小和尚也愿意和这个老妇再呆一段时间，那天晚上，我又梦到那个叫紫霞的人。我和小妖精聊的还也算和谐，毕竟她只是想听说那些所谓的光辉岁月。或者，我还想了解那个盘丝大仙，所以才会有心情和她讲着那些无聊的过去。

她说她的师傅盘丝大仙，并不告诉她从哪里来，她经常不在山洞里，她对我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在找什么了。我虽然不说，可是我知道她找的是什么，就好像她自己总是念叨的那样，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我说，小妖怪，你懂的还真多，这是早熟。

她突然害羞的底下头，说了一句，我想嫁给你，这个盖世英雄。她的声音很低，我一瞬间的怔住，哈哈哈哈哈，好，那我就娶你，你等我把小和尚送到西天回来就去你回家。我玩笑着说给她，心里想着这个小妖精还真是有意思。

次日，等我们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小妖怪，桌上是她留下的一块玉石，一个张字条，“我等你回来。”那时候，我就发现我的玩笑开的大了，有人相信了。不见了她人，我也只好作罢，我想我并没有欺骗她的意思，可她真的就信了，因为她的崇拜，她对我的信任。可是我想她大概走的太匆忙 ，她还没有跟我说清盘丝大仙到底什么样子。

我们就此启程。阳光透过树叶散下一道道光，整个林子被蒸的闷热，树上的鸟也热的叫嚣着。看着小和尚发光的头上不时的冒出一颗两颗水珠，我轻轻的笑着，本以为这个林子并没有吃小和尚的妖怪。她就出现了，灰纱披身，紫色锦衣，不知从那棵树上飞下来，像个没有经验的猎食者，直接拔剑冲过来，我闪开她的剑，她顺手就向着小和尚抓去，空气里传来熟悉的气味。我不自觉的喊道，紫霞。她抓起小和尚，眼睛笑着，看着我，你就是齐天大圣，听说你的本事好大，那就试试从我手里夺回这个小和尚吧，我就在往前三百里的盘丝洞住着，你可以来找我，晚了，这个小和尚就没有了。说完，便如一道彩霞飞走了。看着她飞走时的样子，我陷入回忆里，我一定见过这道云霞，在什么时候，在哪里。

三百里，看着眼前的盘丝洞，和梦里的那个洞一个模样。盘丝大仙，快还回小和尚，我饶你不死，我叫喊着。她依旧同样的打扮，这次我看的分明，明眸大眼带着水，粉红唇微微上扬，云髻发还带着零散，分明的仙子。她说，你来了。我的心里阵阵翻滚，我想起来，当初我是石头的时候，分明带着模糊的意识，每逢傍晚时分，总是有一团彩云在我身上团转着，那是我感受到的最初的温暖，那时候，我还不会说话，我总是想对它说，你来了。可是，她和那朵云有什么关系吗？是味道，那云的味道，她的味道，那是一样的味道。紫霞，你认识我吗？她笑着说，大名鼎鼎的齐天大圣我怎么会不认识呢。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回答让我这样的失望。

那好吧，把小和尚还给我吧。

好啊，有本事打得过我，就还给你。

空气里都是她的气息，我并不真打，和她一直壁画着招式。我竟然希望就这样，最好分不出胜负，我愿意被她的味道包围着。看着她同我挥剑的样子，一直含笑的脸，她也不使出力气，每次剑棒相碰的时候，她和我都有意识的收回力气。不知道打了多久，天上的月亮已经亮的发白，月光下的她越发的动人美丽。我问她，你从哪里来，为什么要抓小和尚。她笑着，同我双目对视着，我本是天边一飘零闲散彩云，机缘巧合间从某处吸的精元，与如来佛祖造化，亲手拿捏，捻作灯芯，与日月长明。因天生闲散，难耐枯燥，遂逃下天来，自在逍遥。听到她这般描述，我更加觉得这紫霞就是当年那朵云霞。

我贪婪的享受着她给我的这久违的感觉，有那么一霎我想一直留她在我身边，或者是我想真的拥有她。她的剑闪着月光划出美丽的弧线，手上的铃铛清脆的响着，那一刻，只有我和她。那一刻，我又一次叫了她的名字。紫霞，你好美。回应一声轻笑，我也笑了，和她继续在月亮下，舞动着。

突然，我的耳边响起的话语。孙悟空你忘记我为什么放你出来了吗？你要和她这样比划到什么时候？那一天才能把我的人送来西天极乐。我不听使唤的身体，高高挥起的金箍棒重重的砸在紫霞的身上，她的眼里全是惊愕，我看到她的眼角跌落的泪珠。可是，手里的棍棒并不停留，又向着紫霞狠狠第二次砸下。我咆哮着，这不是我干的，这不是我干的。对不起紫霞，对不起，我让你受伤。看着躺在地上的紫霞，在我的眼睛里模糊。我不能自控的飞进洞里。抓起小和尚又飞走了，我竟然不能使唤自己的身体，我只能任人摆布。

我不知道怎么摆脱这控制，耳边又响起那人的声音，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齐天大圣。你似乎快忘记你答应我护送唐僧的事了，我只好暂时这样，借你的身体来妻子完成这事了。不过你放心，等结束的时候，你的身体还是你的。

怎么可以，我怎么可以被你一直这样控制着。我并不甘心。什么大慈大悲，什么普度众生，如来，你不配。我叫骂着，他在我身体里自顾的笑着。我使劲的挣扎，心心念念着紫霞，我怎么忍心。我不能忍受心里的痛苦，为什么我连自己想要的都得不到，还要保护这个毫无发力的和尚。

“悟空。快去看看紫霞吧！”是，师傅。我的泪水又忍不住，似乎这些年经受的痛苦和委屈一瞬间冲蹋我心里的防线，我想告诉师傅，我真的好难过。师傅摸着我的头，笑着看着我说，悟空，要坚强，不要认输。紫霞在等着你呢。

我找回自己的身体，冲向盘丝洞。洞口她留下的血液，早已经凝固发黑，我看着正在打坐疗伤的她，好心疼。竟不知道怎么开口讲一句，你还好吗。她也不说话，我看到她强忍着再次作呕的胸口，咽回去的鲜血顺着她的食道流进胃里。那是她一个人对抗世界的倔强。看着她的眼睛，我说，等我回来。

紫霞受伤，杀了唐僧，取肉给他。如来告诉我不护送唐僧没有自由，我是野性不改，不忠不义。如来控制我的身体，打伤紫霞，是什么？成王败寇。可是，这些和紫霞有什么关系，她为何平白就成了那个受伤的人，就是因为我贪恋她而不救唐僧？要我安心去护送唐僧。可是受伤的紫霞，怎么办。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做个选择，杀了你的门徒，用他的肉来赎你打伤紫霞的罪。我痛狠之下，飞回小和尚身边，我看着他，我满心的痛恨早都不可收拾，一巴掌扇晕他。向盘丝洞飞奔而去。

孙悟空，佛祖早知道你野性难改，派我来降服你这妖猴。观音大士突然的出现，挡住我的去路。我并不打算多说什么，打就是了，我也不想浪费什么时间在这里，紫霞还在等我。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可笑。菩萨说，我不要挣扎，我谁也斗不过，我其实从来就不存在。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齐天大圣，除了如来和师傅他们，谁还能挡住我的去路。当我被观音装进瓶里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害怕。对未知世界的恐惧，对力量的恐惧，原来，我真的无力抗拒，原来，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浅薄，我永远停留在自己的天下无敌的角度看世人，看天地造化。可是，我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我救不了紫霞，我逃不出他们的束缚，如来真的是一座山。我想，这一次，菩提师祖会不会来救我。

一片漆黑，一片空洞，漂浮的身体无处着身。这感觉，好似当初对外界事物初生的意识感受，那时候，我还是一颗石头，偶尔还有一朵云飞来。

观猴戏者不语，哪里来往哪里去，命里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