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日清晨5点，台风刚从上海掠过。我坐车去西安北，搭最早一般回的高铁。和司机聊天，他说: "我们西安，在古代，从秦朝，就一直是都城。在近代，一直没有遭受战争和日寇的摧残。在当代，背靠秦岭，八百里秦川，很少发生大的自然灾害。现在，又是国家重点开发城市... ” 他的话里，时不时夹着陕西腔，时不时，显露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自豪。
西安之行，出于很多缘由。五年前，来西安几天，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几年里读书，读路遥的自传，读陈忠实的杂文，读贾平凹的散文。他们都是我极喜爱的作家。他们的文字里，总是蕴涵着迷人的气息: 宽广、质朴、厚实、热情、优美。每一次读，总有一个问题会浮现出来：“陕西究竟是什么样的土地？那么多伟大的作家生育在这里。身边许多亲友，或在陕西出生，或在陕西成长，大多善良朴实！" 这样的疑问，一次次，一遍遍，催促我再去西安，再去看看，再去走走。
陕西历史博物馆，大家都称陕博，是来西安必逛，也是可以一逛再逛，逛断腿的地方。这天下雨，人流少了许多。预约了珍宝馆和壁画馆的票，稍贵些。略等了20分钟，两点半左右，取到票就入馆了。里面，摩肩接踵，暑假，孩子多，声音吵闹。于是，先去人少的壁画馆。原来，唐朝的每个宫女都是圆脸，迭肚，袒肩，露出好看的脖颈。哪位作家在书里说过？是古龙？“女人美不美，看她的脖子就知道”。宫女大多发往后梳，高高的，矮矮的，扁扁的，圆圆的，光髻的样式就看到五六种。两颊涂着胭脂，蠢间抹了些口红，眉角含笑，顾盼生姿。半露酥胸，披肩有红有淡，搭在后背上。半松半紧。有一些，是穿胡服的，有一些是穿男装的。原来，如今的网红主播做的事，此间的少女老早实践过了。只是，人家要自信坦然的多了！那时候，肯定也没有AI技术可以P脸的吧？壁画馆是有许多可以看可以学的：出行的王侯，打着什么样的伞啦，有多少随从啦，几个人牵马啦。我路过，看过，听过，也都忘了。回忆里，最多的，还是这些少女坦然可亲的神情和健硕婀娜的身姿。
如果是小青稞来陕博，会"哇！”，“哇！”无数次吧。什么样的器物，才配的上这些少女的主人呢？我不知道怎么描述了。有时候，文字的力量是很单薄的。当我看到太平公主用过的鎏金熏香炉在昏暗里烨烨生辉的时候; 当我发现某一个大钟外或者大鼎里刻着的古老神秘文字的时候；当我只能用相机摄来一枚金碗才能仔细放大辨认浮雕的纹饰的时候... 我只能在心底一次次地赞叹，一次次地雀跃，一次次地激动，不停地...不停地... 宇宙里，只剩下这些古物，它们的主人，她们的故事。
时间，就是这么流逝的。当我感觉到腿酸的时候，已经是6点多。走不动了，却还有几个普通馆没有看。此时，馆里人也少了。四周安静下来，我的脚步却更加匆匆。匆匆，从马车旁掠过; 匆匆，与陶俑擦肩而过；匆匆，从三彩边走过。 岁月，也是这么匆匆的吧。不管是多少年，都凝固在几千平米里，神秘的、古老的、宏伟的、精美的：在消散了人声的建筑里，属于此间主人的气息在古都的傍晚弥漫，紧紧包围我。于是，当我不得不告别，走入夏日雨后广场的时候，不禁停下，再多留一会儿，哪怕只从外面，看到的灰色的墙，靛蓝的瓦，在夕阳下。
欲走还留，不仅仅是在博物馆啊！后日的碑林里，城墙上，雁塔下...每一次，我几乎都会怀疑人类的历史，都是这片土地创造的！从岐山凤鸣，到李广的长枪；从昭君的琵琶到公孙大娘的剑器；仔细数来，李、杜也只是灿烂星河中的一点，神龙也只留下了一块无字的碑！从长安离开的前夜，大雁塔前的步行街，11点了，还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不夜城的灯光依旧绚烂多姿。一位父亲抱着打瞌睡的娃儿，不时嘟囔着：先别睡，先别睡。一位少女，站在街边，对她的母亲大声呼喊：我是穿越了么？好像真回到了那个长安！
我们，只能从故纸堆里约略揣摩那个长安吧！而如今的西安呢？除了大雁塔下，还应该去游一游南湖，逛一逛浐灞，走一走高新。或许，可以去小寨。淌一淌拥挤的人流和密集的高校。还能在夜晚，在城墙下遛弯。仿佛，这儿的天地都是自己的。偶尔有情侣经过; 偶尔遇见西安老站里出来夜宿城墙跟的农民；偶尔，深邃的小巷子里透出点点灯光。
来西安前，有些朋友是不建议的。他们大多有些不愉快的经历。我呢？拥堵的交通，让我下决心在第二天把住处搬到大雁塔旁，离景区近些。清晨，不堵的道路，被热情的司机开上环路绕了个圈儿。小雁塔旁博物院里，租个讲解器却被粗鲁回应。可是，也有热心的茶友不辞辛苦带我夜游古城；也有酒店的服务生，用毛巾做成蛋糕，周围还围了花瓣；更有坐过的最干净体面的滴滴快车，小小的车里有淡淡的香水味儿，还有属于北方的摇滚...
在回上海的路上，我问自己：西安之行，回答了之前的问题没? 没有吧！西安，像中国大多数城市一样，追赶着潮流，走向现代化。城市越来越拥挤，房价越来越高。城市的文明和农村的乡土在这里邂逅。然而，西安又是长安啊！古老、雄浑而源远的中原文明和科学、民主的西方文明在这里激烈碰撞，像两条泓大的激流相遇，西安就在漩涡的中心。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相遇更激动人心的呢？古老被现代的洗礼打磨出新的光彩，而文明在厚厚的黄土地里获得新生。就像傍晚小雁塔下的钟声，宏越，宽广，激荡，而深远！
我希望，在这片土地上，不，在比这片更广阔的土地上，诞生出比 《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更伟大的作品。我希望，千百年后，另一对母女路过大雁塔下，或者，是江的那一头，女儿对母亲呼喊：妈妈，我是不是穿越了，回到了那个大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