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属猪,出生时头顶“双旋儿”,奶奶惊呼,这是个犟孙。落地会跑时,他已俊眉俊眼,白净可人。父为独子,上有我姐俩,弟生逢好时候,大家都喜欢他。
谁知三岁过后,弟陡变,像中了邪,成了个全村闻名的小魔头。那时生产队开会,小喇叭叫,大队开会大喇叭呼,男女老少说笑热闹时,常常是弟发“病”时。
这小家伙乖。没等人家手从他头顶抽回,这俊小孩就脸红脖子粗地赖上了。“摸我干啥?”他听不进任何人解释,一路顺自己的大脑跟侵犯者不屈不挠地怼。这样的事发生几回,弟全村有名了,谁都知道一队×x家有个不成气的孩子。
年轻的爹娘不是娇宠孩子的人,为着弟沾风扑影地耍赖闹人家,没少揍他。六七岁小孩白白净净的后背上常驮着座红红的五指山。
有年夏天,他们这伙七岁八岁狗也嫌的熊孩子窜到庄西拔了一户人家新栽的向日葵苗,主人一现,众崽撒丫子作鸟兽散。我弟可好,纹丝未动。主家揪住质问,他红着眼申辩:我没拔。
那乡人揪着弟找上门来,父母赔着笑脸说好话,他却在一边仍梗着脖子死犟嘴:我没干!奶奶踮着小脚颤颤巍巍来说了他几句,臭小子气极败坏,用头向奶奶顶去。奶奶倒地,父亲暴怒,又让弟弟挨了顿暴揍。弟挨打不哭,不跑,咬着牙红着眼一个劲儿申辩不住嘴,不愧是个出了名的犟种。
母亲心疼,却也恨铁不成钢。
麦收季,庄户人玩命跟老天抢收成。
母亲带着弟在生产队村外院场出工。六月天孩子脸。乌云布,大雨降。人们纷纷往家跑。不知谁又惹了弟,他屁股坐在娘一只脚脚面上,双臂紧紧抱住娘一条腿,死塌塌让娘挪不了腿。娘说尽好话,背,他不让,独轮车推,他不肯。母子俩在大雨里淋了个光光透,娘的泪伴着雨水流……
年长弟两岁的我,常见到弟身上的伤,也看见娘暗中哭过好几回。她在村头湾边上,弟蹲她脚面哭闹,娘无声掩面而泣。这一幕我忘不了。
这个双旋的弟弟没有被大人治服打怕,是娘怕了。
邻居六奶奶劝娘说,别打了,打出毛病不得一辈子治心?六奶奶还说她娘家有个孩子小时也这样,大了可孝顺了。
弟八虚岁了,同龄的都上了村小学。弟开头不去,见无同伴玩儿又要上学。开学很久了,没他的书了,他自个儿跑回家不上了。娘又求告同村的民办老师,给弟借到书。弟一年级念了几天不记得了,反正一年级念了两个。
十虚岁那年,弟又像变个人。早晨小闹钟一响,他起床,被卷叠好,挨门去叫同学,领头在冬天黑黝黝的天色中穿过一片阴森森的老坟地去邻村上学。
从此弟求学一路风顺。他是村里头一个研究生,头一个博士生。工作,成家,生子,没再让父母操一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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