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破山寺东花园里蝉鸣切切，少有人行。端了杯绿茶坐到竹香泉畔，看水中树影交横，游鱼往来。熏风细细，递送花香，疑心是岩桂早发，然而秋令尚远。
破山寺又名兴福寺，始建于齐梁间，为江南名刹，位于虞山北麓幽谷中。芳林茂树，泉石清绮，梵宇斋阁，咸有法度。因唐诗《题破山寺后禅院》流誉千载，之后历代僧俗俱有题咏。吟味《寺志》里所载篇什，颇多会心，不禁复起山林之兴。待回神过来，又是惘惘。
日色转午，暑气上浮，水边蒸溽，不堪久坐。起身穿过竹径，向云栖塔院行去。泉水漫过上山的石子甬路，潺潺如浅溪，幸而铺了一溜儿蒲荐，勉可安足。再往上则有石级，接连几日大风雨，遍地残枝败叶，景象狼藉。那些僧人的墓塔就散布在林间，有精工的覆钵式塔、典雅的四方塔、颇为罕见的五轮塔，也有仅是一方碑石简单写了法号的。拨开乱草，从一座座墓前经过，塔碑上刻着：华严座主 月霞和尚、密教大德 持松阿阇黎、南山正宗 苇宗影公、临济门下 苇乘江公……，各有宗派传承。日影洒落在竹树间是那样鲜明，我的心里生起一种微妙的感受，不是凄楚，亦无关景仰。明代画家李长蘅有句：“每多方外游，见僧即如故”，我竟是见到僧人的墓塔亦觉得亲。仿佛曾收埋过云僧野衲的枯骨，才落下如今这样多的不可解。这些古怪念头不知从哪来，我亦不愿深究，只忙忙将它们打发走。今生的光景已然是爱惜不够，流连不尽了，哪里还有工夫追寻前生，冀望来世呢？
那个人手拿竹帚，立在日照亭畔，见我经过，扬声问道：“一个人在这塔林里不怕么？”我摇头。
“那你信佛？”他又问。
“尚有疑惑，未能深信。”我答。
他笑说：“别忙着拒绝，且走走看，真到那份上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我像你这样年纪时也不信，如今你瞧。”他指指身上的僧衣，而后俯下身去捡出一截树棍儿，折去旁枝丢给我，“从草丛里过，拿它轻轻挥一挥，虫蛇就会让道。”
我拾起那拄杖，向他道声谢就下山了。回到东园，又闻到桂花的清芬，一抬头就看见，绿云金粟，香上枝头。
乙未年五月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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