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哈耶克的启蒙，很多学者喜欢将制度分为自发形成的和顶层设计的两种。这种两分法的思维自古有之，中外皆同。比如君子与小人，民主与专制，市场与计划，政府与民众等等。
两分法的优点是简洁，便于理解，缺点是过于粗糙，不精准。现实要比我们的想象远为精彩，相比于现实的丰富性，我们用以描述现实的语言则要贫乏得多。
现实中的颜色是那么丰富多彩，但人类用于描述颜色的词语最多只有那么几十个；人类的感情也一样，我们能够表达出来的感情不足人类真实情感的万分之一；人类社会制度的演化模式也绝不仅仅是政治学者所总结出来的那几种，更不可能只是自发演化和顶层设计两类。
自发演化和顶层设计的边界本来就是比较模糊的。
比如，在一条河道旁边，第一个人在这里选择了一处地方盖了房子，建了一个码头。于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随着人口的增加，道路修建起来，公共设施修建起来，这里就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繁荣的市镇。
显然，这个位于河道旁边的市镇和朱棣建造北京的方式不同，它并不是提前规划好的，而是由每一个新来的居民，根据当时的条件进行选择的结果。
但是，这只是我们把整个市镇作为分析对象。如果我们将分析对象更加细分，比如对于第一个到这里的人来说，他建的第一所房子和码头是不是顶层设计？
事实上，他建这所房子是因为有这条河，码头的位置建在两个城市之间，处于水流比较平缓的地带。这些都是他理性思考的结果。对于后来的每一个人，他们也都是根据当时的条件，进行仔细谋划，选择最有利于他们的方式进行选址和建造。
反之，我们从北京城的建造来看，似乎是顶层设计的结果，但是，如果把它放到整个国家的建设，比如，中国国界的确定来看，北京的建设只是当时一个叫朱棣的人根据那时候的条件做出了对他而言最为合适的选择，而像他这样的选择还有无数个，这无数个独立决策共同形成了我们的国家。
所以，所谓自发演化和顶层设计都只是相对而言，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本质的差别。
经济学者喜欢将古代的经济形态称为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以区别于现代的市场经济。但事实上，这两者之间并没有断然的区别。
古代很多家庭，他们的吃穿住用都是自己动手解决的，这叫自给自足；但是，这种自给自足在现代社会也很普遍，比如，我们经常在家自己做饭，而不是下馆子。
我们将自己生产的东西拿到市场上交易，这叫市场经济，市场经济是专业化分工的结果，这也许在原始社会就已经存在。比如，人们发现大量石器时代的工具，其材料来源于很远的地方，其制作工艺的复杂程度要求有一定程度的专业化分工才能实现，甚至有些地方发现了石器制作工厂的遗址。
有专业化分工就有交易，有交易就有市场经济。
古代和现代的不同是市场经济发达程度的不同，而不是本质上的差异。
影响市场经济发达程度的因素有很多，本质上就是越有利于交易实现的，越有利于降低交易费用的，市场经济就越繁荣。
影响市场交易的因素比如：语言，没有语言，或不同地区语言不同，则一定会影响交易的效率；文字也是同样的道理，最早的文字古巴比伦人就是用它来记账的；货币，作为交易媒介，大大简化了物物交易的匹配困难问题。
这些因素，有的并不是专门为交易而发明的，有的却与交易直接相关。但不管哪一种，它都离不开人类的理性设计。
影响交易的还比如：统一度量衡、语言、货币、交易规则等；修建道路网络也是非常重要的，尤其对于远距离交易而言；马的驯服，马车的发明，以及近代所有的交通工具；所有的通信工具，从电报电话，到电视电脑，从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
所有这些，哪一个不是理性设计的结果？
当然，我们谈到市场经济，很少谈上面这些因素，我们习惯上把这些因素都作为既定的。我们谈市场经济一般指的是其制度层面的问题。
比如定价机制，古代一般是通过中介，水浒传里的“浪里白条”张顺的职业就是“渔牙主人”，这个“牙”就是交易中介；比如合同或契约，这是信任机制，解决延时交易问题；比如裁决机制，交易发生纠纷得有一个解决机制，或者通过官府，或者通过行会。
这些制度设计是在实际交易过程中逐步更新迭代发展起来的，但你不能说，这不是人类设计的。你不能指望，人类通过一次设计就解决所有的问题，现代市场经济也并非完美，它还在不断地更新迭代之中。
如果，我们将这类小步迭代的过程称为自发演进的秩序，那么，又有什么是可以通过顶层设计，一步到位的呢？
最需要提前设计的领域就是城市规划了，最具有规划意义的城市就是大明朝的北京城了，但是，我们现在这个北京城还有多少大明朝时的影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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