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当东野圭吾的最新译作面世,读者大抵是两类声音,毁之者说什么“推理过程平庸”、誉之者说什么“多重反转令人惊喜”。这都是老生常谈,甚至形成了固化思维。
殊不知东野圭吾本身就以社会派推理小说见长,如果非要以本格派眼光来看未免苛刻。而所谓的多重反转也不过是推理悬疑等类型文学的标配,以此来称赞东野圭吾,就好比称赞一位诗人的作品是押韵的一样。
然而如果需要用一句话来评价东野圭吾当前的创作状态,应该是“弱化推理色彩,叙事仿效严肃文学和纯文学”。这也正是东野圭吾的作品经常发生评价两极化现象的原因。
在此,先放下推理弱化的问题,想先就《危险的维纳斯》这本新作,谈一谈东野圭吾的叙事技巧。
大胆地讲,《危险的维纳斯》其实应该是三篇原本独立的短篇小说“编织”到一起的,三种不同的人生,三段为了“维纳斯”而踏上疯狂之路的故事,其实也恰好应对了“贪嗔痴”三毒。
世代致力医学研究的矢神一族,为了创造天才不惜违背伦常,说到底还是家族荣誉感作祟(所幸最后幡然醒悟),是其贪;经历幼年丧父、母亲改嫁,留下许多阴影创伤,成年后意外爱上“弟媳”的伯朗,说到底是幼年形成的怨恨在通过美色发泄,是其嗔;为了探寻“真理”,不惜害死亲人,最终机关算尽的数学狂人宪三,说到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是其痴。
三者无论从动机还是结局其实都是互相独立的,互不影响,但东野圭吾通过复调小说的形式,将三者统一起来。所谓复调小说,其实是引用了音乐术语,简单来讲就是颠覆传统的主旋律和伴奏的方式,让多声部各自独立,但在整体框架上又能统一结合。《危险的维纳斯》虽然讲了三个故事,但内核上都是围绕令人疯狂的“维纳斯”,都是对人性进行多重解读。
有趣的是,如果让一位先锋作家或者90后作家来写《危险的维纳斯》,很可能会以“小说拼盘”的方式来呈现,甚至刻意斩断三段故事的细微关联。但东野圭吾还是以一场推理自圆其说,最终汇成一个故事。
要知道,复调小说形式往往常见于严肃文学与纯文学,东野圭吾如此费力的动机何在?或许这也正是他本人的“维纳斯”与野心,也许是想改变推理小说被主流文学界视为亚文学的偏见吧,也许是想证明通俗文学也同样可以比肩严肃文学与纯文学吧,也许只是想更深层次地探寻人性吧……
借此,笔者想谈一谈有关通俗文学、严肃文学与纯文学语境下的小说问题。很多人经常会探讨这三者如何划分,其实我们将三者各自最显著的特点予以归纳就会非常清晰:原始欲望的满足、社会现实的映照、叙事技巧的艺术处理。然而这三者并不能完全作为界定一部小说究竟属于通俗文学、严肃文学还是纯文学的标准。
就好比《基督山伯爵》是通俗文学的巅峰,但它并非仅仅是讲了一个快意恩仇的故事,并非单纯为了满足人们热衷复仇这种原始欲望的恶趣味,它同样有对现实的关注,有语言形式上的雕琢,但是后两者在整部小说中的比重是较轻的。同样的,《白鹿原》是严肃文学的巅峰,但它同样有大量的性描写,在语言上也形成了独特的风格,但是对现实的批判与思考才是全书的重点。王小波自认是纯文学写作者,他的小说在语言艺术上的创新大胆前卫,然而他笔下的故事同样是妙趣横生,也同样有反乌托邦性质的政治隐喻,但能够让他进入文学史的却是在叙事技巧上的艺术处理。
由此可见,一部小说应该是原始欲望的满足、社会现实的映照、叙事技巧的艺术处理三者兼具的,只不过各有侧重,导致最终的产物归类于不同的文学领域。
言归正传,东野圭吾的《危险的维纳斯》正是因为在原有的配方基础上进行改良,将那些原始欲望的满足,比如精巧的杀人方式、一再反转的真相予以弱化。反之增加了对社会现实、复杂人性的关注,以及通过复调小说方式优化叙事艺术,向偏于严肃文学与纯文学的殿堂靠近了一步。这种改变,或许会让部分读者感到“阵痛”,而东野圭吾似乎会坚持改变配方,最终结果如何,是否会像小说写得那样皆大欢喜,恐怕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与读者的宽容理解吧。总之,东野圭吾的小说,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推理色彩逐渐弱化是客观事实,但必须指出的是,这也拓宽了推理小说的边界,是利大于弊的。
最后,本书的封面颇有意思,似乎是燃烧的火焰,这想必正是东野圭吾的欲念之火的写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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