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曾在神雕的后记里说过:“神雕企图通过杨过这个角色,书写世间礼法习俗对人心灵和行为的拘束。”师生不能结婚的观念,在现今或许觉得荒唐,但是在杨过所在的宋朝,却是天经地义、无法动摇的道德准则。这是大主题所向,所以杨过的结局一定是和小龙女在一起,就算金庸曾经想过把小龙女写死了,那杨过也一定是孑然一身,不会另觅佳偶。这个大主题决定了杨过跟郭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俩到底有没有感情呢,私心觉得是有的,至少曾经有。
初相遇
郭芙第一次出场,是在嘉兴,柯镇恶带着她去救陆家。从武修文的角度队郭芙给了细腻描写:“定睛瞧时,只见她身穿淡绿罗衣,颈中挂着串明珠,脸色白嫩无比,犹如奶油一般,似乎要滴出水来,双目流动,秀眉纤长。”武修文虽是个小童,却也觉得她美艳无伦,杨过也忍不住夸赞她:“小美人儿挺秀气”。
这个时候的她,才八九岁,但却有江南七怪之首的柯镇恶贴身保护,跟着双雕,对手也是名满江湖的大魔女李莫愁,一出场便气势非凡。
但是杨过呢,自小孤苦无依,父亲早亡,母亲也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病逝。他母亲因为自身武功就不高,去世时杨过又年幼,所以只教了杨过一些粗浅的入门功夫。这些年杨过到处遭人白眼,受人欺侮,生活过得相当不顺遂。
一个是任性娇蛮的千金大小姐,一个是自卑傲骨的落魄小少年,他们的出生有着云泥之别。
郭芙让杨过给摘花给她戴,但是看见杨过手掌漆黑,又嫌弃他“手脏”,不愿意跟他一块玩,还说杨过摘得花都给弄臭了。杨过也冷然,“谁爱跟你玩了?”一句不屑的回复后便大踏步离开了。
他们从相识的第一刻便有了“嫌隙”,吵架拌嘴,但这恰恰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吧。现在提倡科学育儿,很多家长都知道孩子们发脾气,往往是为了吸引父母的注意,恋爱又何尝不是呢?时不时闹些脾气,只是觉得受了冷落,希望对方关注到自己。只是他们自己彼时尚年幼,还没上升到恋人的程度。
郭靖将杨过领回桃花岛,四个孩子一起斗蟋蟀,郭芙叫杨过的蟋蟀为“黑鬼”,却不知那只“黑鬼”是一只难得的蛇蟀,三两下就把郭芙的无敌大将军给战死了。郭芙要杨过把黑鬼给她,杨过不满郭芙叫“黑鬼”,不愿意给,郭芙一气之下,将小黑蟀一脚踏死,杨过又惊又怒,反手给了郭芙一个重重的耳光。这是杨过第一次打郭芙。
说到这个,不得不说郭芙的母亲黄蓉,自小性子刁钻古怪,从未有片刻安宁,怀了郭芙以后,却处处不便,甚是烦恼,但生下女儿后,却又异常怜惜,事事纵恣,所以郭芙不到一岁便已顽皮不堪。到了郭芙五岁,黄蓉开始教授她武义,从此桃花岛的鸟虫走兽就遭殃了,不是羽毛被拔了,就是尾巴给剪了。郭靖爱妻如命,也没严加责罚,养成了郭芙蛮横无理的性子。
郭芙被杨过打了一巴掌,当场愣住了,忘记了哭还是不哭。她哪受过这种气?从此心中便有了痕迹。大小武对她唯命是从,杨过不听话就算了,还敢动手打她。因为这个,大小武替郭芙出头,跟杨过打了一架,差点丧命,所以杨过只能被送往终南山。
再相遇
杨过去了终南山,被赵志敬虐待,为孙婆婆所救后入了古墓派。后来李莫愁寻来,二人出墓,出墓后小龙女又阴差阳错被尹志平玷污,与杨过分手。杨过一路向南寻找小龙女,不日来到汉水,听到郭靖黄蓉要召开英雄大会,杨过觉得幼时在桃花岛被郭靖黄蓉还有郭芙大小武轻贱,本不愿相见,但是生性调皮,假装潦倒不堪前去投靠,想看看他们会作何反应,没想到先遇到郭芙。
“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淡绿衫子,从庙里快步而出,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颜若朝华。杨过见她服饰打扮也不如何华贵,只是脖颈中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妆玉琢一般。”黄蓉、郭芙出场,颈上都是带着明珠,可见黄蓉对郭芙的疼爱,所有自己拥有的都会给她。明珠配美人,更增容色。
杨过只是瞧了一眼,不由得自惭形秽,转过了头不看。他不自觉地将自己与郭芙相比,心中充满了自卑。如果他对郭芙无意,纵然是天仙下凡,应该也是无感的吧,正是因为心中有意,那与生俱来的自卑感才会一见面就藏都藏不住,细细密密地就流露了出来。
因为相隔数年,杨过又刻意扮成穷困落魄之样,初时郭芙并没有认出杨过,直到父母相认才知杨过回来。一认出杨过,不禁心中怦然而动,而且眼见他困顿模样,相较大小武更有天渊之别,她不由得起了怜悯之心。郭芙只是脾气刁蛮任性,但性本纯良。她跟杨过说话时,巧笑嫣然,杨过见她笑起来,犹似一朵玫瑰花儿忽然开放,明媚娇艳,心中不觉一动,脸上微微一红,将头转了开去。
杨过与小龙女之间的情意,两人都是不知不觉而萌发,及至相别,才蓬蓬勃勃的不可抑制,彼时他们初初别离,还不曾意识到心底深意,所以没有与郭芙这般情窦初开的羞涩和欣喜;而且杨过生性风流倜傥,不拒绝与女子打情骂俏,惹了不少风流债。众多红颜知己中,郭芙之于他,是初初萌芽的情愫,“怦然心动”这四字,只在对郭芙的时候出现过。
郭芙因为大小武不知该如何抉择而哀叹,杨过见她脸色娇红,禾眉微蹙,确是个绝美的姑娘,比之陆无双、完颜萍、耶律燕等都还美上三分,心中又是微微一动,说大小武都不好,不然他就没指望了。他那时跟陆无双嬉皮笑脸胡闹了一路,忍不住也调戏了一下郭芙,他并无恶意,只是惯于如此,但在那个礼法至上的年代,却惹怒了从小娇生惯养的姑娘,兀自走了。杨过心中对郭芙既有微妙的情谊,可又恼怒郭芙瞧他不起,索性安慰自己:“我挤在他们三人中间干什么呢?当真娶到这个娇纵蛮横的女子,定是苦头多过乐趣。”
然后他跟大家告别,郭芙素来喜欢热闹,而且觉得杨过之于她,另有一股新鲜味儿,所以一百个盼望他能留下,而且邀请他跟账房先生、管家们一块喝酒吃饭,她不懂人情世故,并非有意相损,但却又实实在在得罪了杨过,让杨过以为她当他是低三下四之人看待。
两人之间嫌隙重重,误会深深。
杨过在英雄大会上赢了金轮法王师徒,扬眉吐气,郭靖借此机会提出要将郭芙许配给杨过,杨过当场拒绝,带小龙女离开。
书上并未正面描写郭芙被拒婚后的反应,但她独自骑着小红帽出门散心,必定是受到了委屈。像她这么自小骄傲的公主,对于当众被拒婚这种事,应该是想都没想过,就像小时候被打一样,忘记了哭还是不哭,她无所适从,只能离家出走,谁知路上却被金轮法王所擒。
杨过小龙女双剑合并打败了金轮法王,救出郭芙,之后矛盾升级激化。
斩右臂
武氏兄弟为了争夺郭芙,相约在郊外一决雌雄,父亲武三通焦急无措。杨过正好遇见,不忍武三通老来还为子愁痛,于是慌称郭靖夫妇已经将郭芙许配给他,让他俩死心并放言今后再不见郭芙。
怎知武三通回去以后告诉郭芙此事,郭芙怒火中烧,气急败坏地找杨过算账。一是自从跟小大武一块长大,对二人均有情意,怎接受今后永不再见?二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听闻自己清誉被如此诋毁,怎不生气?三则郭芙以为杨过抱走了她的妹妹郭襄,打算拿到绝情谷底换解药,误会一桩桩,错事一件件,不说清楚誓不罢休。最关键的是,郭芙之前还听到赵志敬尹志平在屋内大吵,说尹志平玷污了小龙女清白,说杨过的师父跟全真教道士不清不白。杨过又急又气,反手给了郭芙一巴掌,他忿激之下,出手很重,郭芙的脸登时肿了起来。这是他第二次打郭芙。郭芙气急败坏,拔剑欲砍,哪知杨过那时重伤无力还手,只好用右臂护住胸前,可眼神中却无半分乞怜之色。郭芙一咬牙,手上加劲,挥剑斩落了他的右臂。
被发现后,郭靖自然觉得愧对杨过,但是杨过不想见他们,于是独自出走,之后缘遇大雕,养伤习武,获得玄铁重剑,武功大增。
伤好之后,杨过回到襄阳城,在屋外听到郭靖要郭芙还杨过一条手臂,黄蓉救了郭芙,将她送出城,让她回桃花岛找柯镇恶来说情。路上黄蓉遇到李莫愁抱着郭襄,便追了出去,杨过趁着她俩打斗,抱走了郭襄,并回头到客栈找到了郭芙。他此时若要斩断郭芙右臂,那是易如反掌,但事到临头,见到郭芙脸色惨白,目光中尽是惧色,竟然下不了手。他只是哼的一声,伸出右袖,卷走了郭芙的剑,摔在墙角,然后骑上小红马,怀抱郭襄,离开了襄阳城。
杨过本是爱恨分明之人,倘若今日斩断他右臂的是个男人,试问是否也会饶了他?他对自己亦是百般无奈:“是不是天生的风流性儿作祟,见到郭芙这美貌少女,天大的仇怨也抛到了脑后?”他对自己激烈易变的性格非但管制不住,甚且自己也难以明白。
黄蓉智胜李莫愁后,发现郭襄不见了,李莫愁推测是杨过抱走了郭襄,并说了当日杨过如何与她一起恶斗金轮法王,出力保护郭襄。黄蓉自知错怪了杨过,以至郭芙砍了他一条手臂。她内心深感歉仄,觉得自己不如郭靖以诚待人,她要郭芙诚诚恳恳向杨过道歉,郭芙仍旧不服,黄蓉转述了李莫愁所说,告知郭芙:杨过若真想伤你姐妹二人,你们已经活不到今日。
黄蓉聪明至极,用周伯通的话说,心上生了十七八个窍,她是最懂杨过的。她知杨过从来心高气傲,受不得半点折辱,郭芙突然斩断他右臂,他不忍伤郭芙,又不想就此罢休,所以才抢走郭襄,叫他们担心忧急。郭芙冤枉杨过偷她妹妹,他就索性偷给她看看!
黄蓉李莫愁一行人上终南山找寻郭襄,在李莫愁的带领下,来到古墓出口。黄蓉因为产后初愈,不方便从潭底游进古墓,便由武三通带了郭芙、耶律齐等小辈进入,谁知郭芙无意中又犯了致命的错误。
杨过在棺木中为小龙女疗伤,在千钧一发之际,郭芙误以为是李莫愁,用地上捡的冰魄银行打了他俩。郭芙不知自己这一次闯的大祸更甚于砍断杨过一臂,只是心中稍稍觉得歉疚,不但只是略赔话说是误伤,说黄蓉有灵药,曾经也医好雕儿,还反问杨过他俩为何在棺木中。
她觉得自己斩断杨过手臂,杨过也弄曲了她的长剑,何况自己因此被爹娘责备,甚至有家归不得,已然算扯平了。她自幼处于顺境,旁人对她事事趋奉容让,她的心中只考虑自己,很少会为旁人设想,所以在她看来,反倒是杨龙二人不该在石棺中、吓了她一跳。她却不知道小龙女因受了她这一针,五毒神掌上的毒质尽数倒流,侵入周身大穴,已然无法解救。
出了古墓以后,杨过小龙女遥遥望见郭芙为李莫愁所害,她的同伴全都无法施以援手。杨过说郭芙是遭到报应,小龙女却用明亮的眼光凝视他,奇道:“难道你不去救她?咱们不幸,那是命苦,让别人快快乐乐的,不很好吗?”杨过口中虽如此说,但心中终究不忍,上去救了郭芙。他们到底是心善的,就算在自己身逢绝处的时候。
战襄阳
十六年后,风陵夜话,郭芙仍对杨过存有偏见,大伙儿都在说神雕侠如何英勇侠义的时候,她却说他行事怪癖、性格孤傲,不同意郭襄去见他。
鲁有脚过世,郭襄去羊太傅庙祭拜,跟郭芙说她认识的大哥哥武功比姐夫高、长得也比姐夫俊,郭芙不服,杨过更不服,于是轰轰烈烈做了三件大事,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郭襄。一是挫败蒙古军两千先锋,二是烧了蒙古军粮草,三是帮鲁有脚报仇,找回丐帮打狗棒。三件事干得漂漂亮亮,让郭襄当晚风光无限。郭芙想起郭襄曾说有少年大侠给她助寿,现下果如所言,不禁暗暗愤怒。
后来襄阳大战,耶律齐被困,郭芙焦灼无比,杨过见状,叫道:“郭大姑娘,你向我磕三个响头,我便去救你丈夫出来。”依着郭芙平素骄纵的性儿,别说磕头,宁可死了,也不肯在嘴上向杨过服输,但这时见丈夫命在须臾,更不迟疑,纵马上了小丘,翻身下马,双膝跪倒,便磕下头去。
杨过吃了一惊,没想到郭芙挥真的下跪,自责不该出言轻薄。
杨过救回耶律齐,郭芙方始感激,醒悟到自己以往实在错得一塌糊涂。她走到杨过身边,盈盈拜倒,说:“杨大哥,我一生对你不住,但你大仁大义,以德报怨,救了……”杨过急忙还礼,说到:“芙妹,咱俩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常闹别扭,其实情若兄妹。只要你此后不再讨厌我、恨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杨过此话一出,郭芙呆了,读者也惊了。原来杨过一直以来的要求竟然如此卑微,低到尘埃里,但这样的要求,郭芙却从未给到。
郭芙忆起往日种种,终于明白:只要杨过稍微顺着她一点,她就算为杨过死了,也心甘情愿。二十年来,她每一念及杨过,都把他当作死对头,可内心深处,对他的眷恋关注,却非言语所能形容。杨过没体会到,她自己却也不明白,她甚至说不清楚,杨过和耶律齐同在敌阵,她到底担心谁多一些。只是她终于知道,杨过送给郭襄三件大礼时她会生气,那是因为嫉妒自己的亲妹子,他从来不曾那般待他过。
她总是那么的明媚鲜妍,那么的趾高气昂,在她瞥向他的眼风里,永远带着明目张胆的三分不屑,可实际上,她终于在二十年后明白,自己一生无所缺,但真正要得最热切的,却从未得到过。内心深处,实有太多说不出的遗憾,杨过终究只是她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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