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滋味

生日的滋味

有些人的生日注定是很想忘记的，譬如是我。

外婆说母亲生我的时候很遭罪，因为她生产完以后双乳硬得像花岗石，痛得死去活来三天两夜让所有医生束手无策。后来外婆徒步到几十里外的黄花山脚下，祈来了神婆的救命符和两剂汤药。不知是神婆灵验还是医者高明，反正后来母亲的命保住了，我也才拥有了童年关于妈妈最初的记忆。

五岁那年，我生日那一天。天空湛蓝，从我家后窗看出去，远处一片金黄的稻田和秀丽的小山迤俪着直到天际，两棵柳树在清风中摇摆，只有墙角那株茉莉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妈妈买了一条大鲤鱼，养在水池里静静的游。我蹲在边上看它轻轻的摆动身体，动一动它它就会大力抽动尾巴，噼里啪啦溅起一地的水花，我们玩得那么开心，压根不知道属于我们的悲哀马上就将一起来临。

外婆说，来，给妈妈跳一支新学的舞。我穿上了白色的小公主裙，据说幼年的我可爱聪慧，有明亮的眼睛和圆圆的苹果脸，留着童花头。那一幕直到多年以后，外婆还是能眯着眼睛讲得出神。妈妈下午要上班，我说：妈妈再见！妈妈早点回来啊！

妈妈工厂办公楼的门前栽有几棵无花果树，每年我都能品尝到出自它的又大又甜的无花果，让幼儿园的小朋友羡慕得不行。幼儿园放学后，我常常去到那棵最大的无花果树下玩石子，好让妈妈下班后带我一起回家。那天我像往天一样欢欢喜喜出门的时候，转眼看到刚才还活泼漂亮的鲤鱼安静的躺在盘子里，眼睛瞪得好圆，旁边桌上却摆着一个漂亮的生日蛋糕。小小的心一紧，有点莫名的掀动。

我在树下玩，周围一片死寂，偶而从厂区深处传来几声机器碰撞的叮当。我抬头看着天空飘过来的那一丝乌云，突然看见小黎叔叔走了过来。小黎叔叔是妈妈的工友，平时最爱逗我玩。可是那天我不知道为什么很娇气，跟他玩着玩着却莫名其妙就哭了起来。

我执意不再理会小黎叔叔，他悻悻地走开了。但很快他就返了回来，这一次他很慌乱，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妈妈的一群同事。刚才还静悄悄的办公楼一下就变得喧腾起来。我惊异的看着很多人从我面前走过，神色凝重，脚步匆匆。然后小黎叔叔抱起我，说带我回家，我反常的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

从工厂到我家的路只有五分钟，但是小黎叔叔后来对我说他觉得自己当时好像走了五百年。

他们本来想瞒着外婆的，但是外婆是那么精明的人。那天的生日蛋糕似乎已经被遗忘了，就那样一直保持着它本来的面貌，直到两天以后，以一个彻底崩溃的姿势，躺在了门口的垃圾筐。

那天我坐上一辆小卡车，爸爸坐在我的旁边，他说囡，我们去看妈妈。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都从外地回来了。在医院里面，在一个暗黑的房间，我看见妈妈睡在一张小小的床上，只看了一眼，我就被抱了出去。在门口我回过头，我说：“我要妈妈！”

长大一点以后知道，妈妈，是那天在工作中发生了意外的触电事故。

所以，我对妈妈所有的记忆在五岁那年的生日嘎然而止。我上学，毕业，工作，换工作，恋爱，失恋，再恋爱，离开家，离开爸爸......

墙角新培的月季开放了，在这个去掉了所有形容词的十月里沁着淡淡的香。

我，就是这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