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年

好像是12、3岁吧，第一次读苏轼的《江城子》，无由的对那句“明月夜，矮松岗”留下了深刻印象，眼前常浮现出一个画面，深秋，夜深人静，一轮明月静静高悬于低矮起伏的山丘上，清冷的光辉穿过斑驳的松影，清洒在诗人长眠的爱上。如此眷恋，如此深情，如此凄清寂静。也就是从那时起，诗歌催发了那个小小骚年的文学梦，包括不该有的precocious。

后来上师范，教我们色彩课的王老师老家是南阳的。一次偶然看到她在大学时的故乡写生，画的都是崎岖不平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不禁诧异，才知道那儿竟有状若黄土高原般的丘陵。老师虽为女性，但或因版画专业，其笔划线条非一般的粗犷野性，那些跌宕舒展的山丘在其笔下满纸喷涌着质朴茁壮的生命张力，崇拜之余发誓一定要成为她那样的画家。不过很遗憾，因整天忙着翘课玩耍Unrequited love，最终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一事无成。

毕业工作不久，一个人拿着260块钱独自去了一趟内蒙草原。旅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圆少年时“天苍苍野茫茫”的梦。可惜因准备不足，费尽周折却来到一个沙化的草原上，希拉穆图。你很难想象，在所谓的草原上，竟然很难寻到青草的踪迹，唯能看到的，除了一丛丛稀落落低矮的骆驼刺、紫棘，满眼都是无边无际的荒凉山丘。不身临其境你无法想象出那是怎样的荒凉，走了几十里不见一丝生气，只有无数的山丘像铁铸的波涛，连绵不绝一波接着一波的涌向天际。没有壮怀激烈，没有射雕英雄，只有无边的苍茫无边的孤寂和另人绝望的的恐惧。那是一次失败的远游，在草原上游荡了几天弹尽粮绝加上感冒差点要了我的小命，一场寻梦之旅，最终以落荒而逃告终。

至此才明白，梦想与现实真切的落差如此残酷而无奈。

两个十年

2001年的一个晚上，在苏州路边一个旧书摊上看到一本叫《挪威的森林》的小书。当时只是随手翻翻，翻到第二页，只见作者写到“连日温馨的霏霏轻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10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仿佛冻僵似的紧贴着湛蓝的天壁。凝眸远望，直觉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拂过草地，微微卷起她满头秀发，旋即向杂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世界的入口处传来似的。此外便万籁俱寂了。耳畔不闻任何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只见两只火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草木从中蓦然腾起，朝杂木林方向飞去……”看到这段文字后，就毅然花了一块钱买了下来。

恕我孤陋，之前哪里看到过如此优美寂静的文字，那对逝去青春淡淡的感伤，那叠青泻翠的草地和蜿蜒起伏山丘的意境给我的冲击，即使今天仍念念不忘，如临身境。也就是受此影响，不久就开始动笔写了那个十余万字的《恋恋风尘》，于梦残的午夜追忆纯真年代曾经的美丽，一发不可收拾。

三个十年

一晃又过去了十年。某日看了一部电影叫《勇敢的心》，之前刚看过《角斗士》，就以为也是一部打打杀杀拼蛮力的所谓大片，不曾想电影开头就把我震住了。片名过后，扑入眼帘的画面就是黎明晦明的光下无边无际的山丘。摄影机用摇拍和俯拍的方式，将爱尔兰山丘展现的一会层峦起伏，一坐舒展广阔，以此来强烈预示着主人公华莱士波澜壮阔柔肠百结的一生。

在华莱士临刑前，他的思绪一定回到那片深深热爱的广袤原野，当他的赤脚穿过童年和曾经的爱情，在矮矮的山岗停下脚步时，昏暗的风卷舒起野蓟花丛丛的凄美。在世界的尽头，在俯览的眉下，那道明亮的河流是否她美丽的妻子于天堂无息滑落的泪？只是今生等待的不单是前世的她，也有那千年的寂寞刀与火，也有那白衣飘飘的转身而去。

或许中了这部电影的魔障，常有一个画面让我分不清梦与想的界线：在一个山空月明的夜，常常来到一个青草如盖的矮山岗上。四周寂静如真，风在身边轻轻缭绕。俯瞰远方，起伏的天际线下，一望无限的原野隐约在淡云薄雾中，如幻似真。穿过一段繁盛深密的灌木丛，就在山岗的另一侧，一片野栀子花突然映在眼前。一团团一簇簇，白如雪，繁如星，摇曳着冰冷的光泽，多么纯净剔透的白啊。那些含苞欲放的，开得盛情的，已经憔悴枯萎将过的，均一起热烈喧闹着，挤满全部心怀。只是每次按捺不住要去折下一枝时，总要惊醒，窗外，半弦月透过纱窗泛着清冷的光。

从此日夜祈盼那一瞬从此不再别离，夜夜盼望那片姿意而清雅的梦绽放在山丘，一如素白娉婷而又安静的Angell。

当下未来

年华似水，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在过去的岁月，我们不知不觉翻过了那么多的山丘。虽然现在忆起了那些曾经的艰难，可为什么，十年的感觉又是这么淡呢？是因“我们从未成熟/还没能晓得/就已经老了”？还是地球转得快了，心里在乎的越来越少了？应该都不是，应该是过去的从来都未属于过你，应该是你一直在成长，像一棵树，不再纠缠于闲枝末节，不再频频低头。如今你越长越高，就算有苍老的刻痕，却也坚实粗壮了。当你的故事越长越茂，终会有别人在你的身下乘凉的。

前夜，Z君在空间里分享了一首歌，李宗盛的《山丘》。听后一直未告诉她感想，因为过于唏嘘，一时如鲠在喉，竟不知如何说起。

年龄让人学会了隐忍，控制情绪应是成熟的深沉。但努力憋了很久，最终还是犯了歌中那个“喋喋不休/时不我予的哀愁”的毛病，实在惭愧。弱弱的辩驳，其实只是想说，有些人只能缅怀，有些事只能回忆，生命中已经过去的岁月，谁都无能为力——无论是爱过，恨过，快乐过，悲伤过，最终还是被时间翻过了那一页。学会了不再追问原因，看淡了，就不会再被命运左右。

于是，在向未来行进的路上，那些横亘的难又算的了什么？！不翻越那片最后的山丘，至死不会方休。

---

《山丘》

词、曲、唱：李宗盛

想说却还没说的  还很多

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

让人轻轻地唱着  淡淡地记着

就算终于忘了  也值了

说不定我一生涓滴意念

侥幸汇成河

然后我俩各自一端

望着大河弯弯    终于敢放胆

嘻皮笑脸    面对人生的难

也许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快要老了

尽管心里活着的还是那个年轻人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我没有刻意隐藏  也无意让你感伤

多少次我们无醉不欢

咒骂人生太短  唏嘘相见恨晚

让女人把妆哭花了  也不管

遗憾我们从未成熟

还没能晓得  就已经老了

尽力却仍不明白  身边的年轻人

给自己随便找个理由

向情爱的挑逗  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  直至死方休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喋喋不休  再也唤不回了温柔

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

在什么时候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向情爱的挑逗  命运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还手  直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