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小舟从此逝>
01
渡海医生睁开眼。
手背抵着额头,阳光倾洒在身上,似乎就这么躺着也很好。头脑中空空荡荡,心里却沉甸甸地坠着事情,仿佛是一个太长的梦,还没能完全清醒过来。
放下手时撞到了自己的医药箱,打开一看,药品和器械基本都在,可能是出诊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睡着了。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相当魔幻的,不过想想连轴转了三天,又不怎么大惊小怪了。
“已经是个大叔了啊。”渡海嘟嘟囔囔,支撑自己站起来,恍惚间还有点昏沉,冷汗从额角滑落下来,他习惯性拿衣袖去擦,却发觉触感下是滚烫的皮肤,自己穿的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短袖。
哈?那为什么要说“习惯性”?渡海默默吐槽了自己。
白大褂在这里、医药箱在这里…渡海转了两圈捡齐东西,正准备离开,不知为何迟迟迈不开脚步。
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到底忘记了什么?
渡海抬起头,烈日高悬,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再顺着太阳的方向视线一路下移,泛起碎金的海面就显得格外可爱,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要不洗把脸再走吧。
渡海把疑惑和不安抛在脑后,以至于越走越快,心跳声渐如擂鼓,又催促着他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
好像那里就有答案一样。
海边别无所有,只躺着一个人。
渡海的脚步慢了下来,像是有所恐惧、亦有所期待。
他把手放在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细微的起伏与难掩的温热。
这个人还活着,就是怎么也推不醒。
“喂,穿这么黑真的不热吗?”
“睡得像条咸鱼一样,被晒干了怎么办;”
“睁开眼睛好不好;”
“睁开眼睛,我们回家去睡啊!”
“……”
越来越多的话,不需要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那些清明的不清明的、恍惚的不恍惚的感觉开始在胸腔里交错纠缠,酝酿着最后的喷薄。
极微弱的抱怨打断了渡海。
“你…好吵啊。”
他似乎还想反手抓住渡海的手腕,却因为体力不支很快松开了。
渡海立刻将手握了回去。肌肤在相触时战栗,心上因此便开起了花。破旧的小屋、蜿蜒的河水、漫天的繁星……都在脑海中铺陈开一幅悠悠长长的画卷。
那是他们曾跨过的时间与空间。
“无门,太好了。太好了…”
“我又找到了你。”
02
渡海医生很俗套地抱着无门又晃又摇,无门委委屈屈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疼…”
渡海连忙把他从怀里拉出来,上下前后摸了个遍,摸出一手鲜红。
“别,别摸了,我真的怕痒。”无门有气无力地逗他,“会忍不住笑出来的。”
于是真有“ふふ”的笑声,又软又黏,在渡海耳边缠绕。
“怎么回事?背上什么时候伤成了这样?”
渡海耳朵尖是红的,越发将脸色衬得雪白,看上去被吓得实在不轻,无门避重就轻地说:“是老头子。”
是百地三太夫在用最后一枪表达自己对渡海的愤恨,恨他拐走了无门,将一个心志坚定的忍者骗得晕头转向。
火药燃烧了三太夫最大的恶意而来,又狠又准地要送渡海一程,而瞥见这一幕的无门,固执地认为这一枪,无论生死,都该由自己来受。
他原本才不会这么傻,可是渡海说过,他总要跟作为忍者的过去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那么就当把命还给三太夫好了。
见无门又阖上眼睛不肯说话,只管哼哼唧唧地喊疼,渡海眼眶一红,忽然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说我太天真,天真的明明是你才对吧。”
渡海将无门黑色的忍者服褪下,露出满身狼藉。大小伤口深深浅浅,每一道都刺痛了渡海的眼睛,而最让他触目惊心的是犹在淌血的枪伤。百地三太夫在火药中掺了铁屑,它们混在模糊的血肉中、插在背脊各处,让渡海简直不能呼吸。
“忍一忍,无门你忍一下。”
渡海声音颤抖,连医药箱也开不利索,情急之中将里面的东西全部打翻在地上。
“生理盐水、纱布、麻醉…麻醉,麻醉在哪里?”
渡海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却始终看不见麻醉的踪影。倒是无门的呼吸开始益渐沉重,听得他心头一紧,几乎要手足无措。
无门用尽力气拍了拍渡海的手:“你是不是想找…这个。”
是柳叶刀。
它本该如当日誓约所说,刺进渡海的心脏,但却在此刻饱饮无门的鲜血,静静躺在他的手心里。
“你忘了,我就算不再是忍者,也曾是伊贺最强。”无门扯出一个笑容,“这点伤真的不算什么,就是背上扎着东西实在别扭,我感觉它们一直在往肉里面钻。你直接帮我挖出来好不好?”
不好,一点也不好。就算肾上腺素的分泌会让你一时之间毫无痛感,但是清晰感觉到刀尖划破血肉、划开层层肌理,无论对于意志多坚强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而对于我来说,这样的折磨尤甚于在自己身上划开千百道口子。
渡海指尖轻颤,脑海中翻腾着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几乎要握不住刀。
无门长叹一口气,艰难地把身体转过来,看着渡海道:“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呀。”
说罢,他努力抬起未曾染血的左手,遮住了渡海的眼睛。
“别看,别怕——”
再睁开眼睛时,渡海的双眸已经恢复了清明。
生理盐水冲刷过刀身,也一点一点冲刷掉渡海的所有杂念。
他稳稳地举起刀,耳畔是世界归于黑暗时无门低沉的声音:“救我。”
刀尖划破皮肤。
03
无门再次醒过来,是因为趴着胸闷,以至于连咳了好多声,招来一个漂亮的姑娘。
小姑娘的穿着在无门看来实在有些暴露了,他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把眼神往哪儿放,只好盯着白色的枕头问:“渡海呢?”
“你找渡海医生呀?”小姑娘欢快地说,“他去买吃的啦。”
尾音渐渐低下去:“他又回来了。”
无门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前后差别这么大,但有渡海在他就能安心许多。于是无门挣扎着想要起身,好跟渡海打招呼。
还没翻过来,便被一只手摁住了:“别动,嫌伤口太少,还不够壮烈是吧?”
无门没看到小姑娘悄悄吐了吐舌头,连忙朝来人鞠了一躬,贴着墙根就溜了。
无门闷声闷气:“你是谁,把渡海还给我。”
脑袋上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
渡海将东西都放下后一言不发,只管盯着无门出神。
把无门看得再也憋不住了,扭过头从指缝里偷偷观察渡海的表情。
渡海脸色很臭,是无门从没见过的样子。但察觉到无门在看自己,渡海还是努力提了下嘴角,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了些。
“要不要喝点水?”渡海问。
嗯。无门点点头,一根像麦管一样的东西伸到他嘴边,他张嘴轻轻吸住,温和的液体便划过口腔、流入了胃里。
饥饿感也随之被调动起来。
看到无门眼神发亮,渡海的拒绝也是来得十分迅速:“不行,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说完,他把自己的晚饭从袋子里拿了出来。
香气四溢,看上去十分好吃的样子,无门咽了咽口水,小声道:“你故意的吧。”
“你打我啊。”渡海在病床边坐下。
大概是还在气自己受伤的事吧。
于是无门深恨自己被一堆乱七八糟的线给缠住,不能跳起来把渡海摁到地上蹂躏。
其实本来他也不会有多在意这些线,一口气全拔光也不是问题。只是他直觉渡海现在非常不高兴,那还是不要再刺激他好了。
无门默默把头扭向另一边,在无声的抗议中又睡了过去。
香味陪伴他一整夜,虽然无梦,却也甘甜。
第二日无门醒时眼前换了个小姑娘,穿的还是一样少,笑容也依旧,并且连看到渡海进门后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
无门不由得非常好奇:渡海到底做了什么,让女孩子这么怕他?
渡海:“怕我?她们哪里怕我了?对着你叫卡哇伊的时候看上去并没有很怕我的样子啊。”
无门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可爱?
可能是做梦吧,这个世界绝对是虚构的,一点也不真实。让我赶快再睡一觉,醒来就一切正常了。
渡海把作鸵鸟状的无门从枕头里拔出来:“才这么一点就吓到啦?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欢迎来到我的时代。”
听起来怎么好像更不真实了?!
04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无门终于从只能趴在床上,到被允许可以适当翻身。
天知道这对于一个好动的忍者来说该多么痛苦。
“你以前不是沼泽地里都能待好久,这儿有吃有喝的,怎么就痛苦了?”渡海凉凉地问。
无门赶紧做了个“嘘”的动作,东张西望一番,才道:“不要老是说我以前的事情,会暴露的。”
渡海憋笑憋得十分痛苦。
对于无门来说,渡海已经是他生命里最大的异数了。所以在渡海身上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他都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下来。比如渡海说“我们掉进湖里后不知道为什么又一起穿越回了我所在的时代”,一句话里有大半句他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深沉地点点头:“嗯,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话音刚落,就看到渡海的脸又黑了下来。
等渡海离开之后,无门小声问前来拔针的护士(现在他知道这些小姑娘的职业了):“渡海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护士也小声告诉他:“我觉得渡海医生对谁都有意见,他连主任都敢顶撞呢。”
“但是这段时间,他应该确实看您最不顺眼。毕竟……”
护士小姐没有说完,而是以同情的目光做了结尾。
我到底做了什么?!
无门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渡海来看望无门的次数不多,每次时间也不长,因为他重新做起了医生。据说在渡海这边的世界里,他们一同度过的时光,只是他睡了个午觉的功夫。
但是无论渡海什么时候来,无门都能感受到他目不转睛的凝视。就好像自己是一个稀世珍宝,少看两眼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要不这两天就乖一点吧,不要趁护士不注意偷偷溜出去、也不要偷吃渡海放在办公室抽屉里的面包,虽然这个叫“面包”的东西香香甜甜,真的非常好吃……
“你在想什么?”渡海打断了无门的放空。
“面包…呃。”无门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说过。
渡海坐下来:“想吃就吃吧,本来就是买给你吃的。”
无门一脸“糟糕,渡海果然什么都知道了”的表情。
“但是不要吃太多,医院配给的营养餐才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食物,你伤还没好,别太任性;”
“还有如果想出去就跟护士说一声,大大方方地出去,医院……医院里有监控的。”渡海想了想还是把后半句也说了出来。
嗯。无门不停点头,态度好得不得了。点着点着突然停下:“什么是监控?”
“就是能把你鬼鬼祟祟溜进我办公室的样子全部拍下来,让我看到的东西。”
无门当场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渡海第一次真心实意笑出了声。
看到渡海终于不再生气,无门挠挠头:“你确实笑起来更好看。”
“哎呀真巧,我也是这么觉得。”
渡海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又把脸拉成一副债主的模样,问来人:“你怎么在这儿?”
“不要这么绝情啊,无门好歹也算是我的病人。”这人伸出手,在渡海面前拐了个弯,握住无门拼命上下摇晃,“初次见面,我叫青山,本院外科主任,也是渡海医生的顶头上司。”
渡海脸色更加难看了。无门察言观色,飞速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青山不以为意,只是继续非常热情而诚恳地说:“也许是我多管闲事,但无门你以后可别再接这么危险的工作了。这次是拍时代剧枪走了火,那下次万一有爆炸的戏份,渡海医生还不得被你吓死。”
“我可不想看到你们一起躺在我面前,两张心电图都直成水平线啊。”
在无门开口之前,青山几乎是被渡海一脚踹出了病房,老远还能听见他在夸张地“哎哟”。
无门:虽然我不知道青山这家伙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直觉渡海踹他那脚踹得一点也不冤怎么办?
05
直到无门出院,青山都被渡海禁止踏入他的病房一步。
好在护士小姐十分喜欢无门,每天都给他讲些新鲜有趣的事情,其中就包括青山那张“虽然好心但总是说错话”的嘴又哪里惹到了渡海医生。
“老实讲,要不是有青山主任逗着,渡海医生能憋一整天不说话,一说话还净吓得我们大气也不敢出。”护士边为无门整理衣物边道。
“不过你说奇不奇怪,最近渡海医生好像平易近人了点,虽然有时候看起来还是非常想发火,但话到嘴边拐个弯,再说出来就柔和多了。大家简直都受宠若惊呢。”
“对了无门,这套你入院时候穿的衣服,渡海医生说不要扔,我就拿去洗了,现在给你一起放进包里带走啊;”
“刚才说到了哪儿?哦,柔和了许多。但是要仔细算起来,渡海医生还是对无门你最温柔了,我在医院这些年都很少看到渡海医生笑的,你住院这段时间,他笑了很多次呢。你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面对护士小姐亮闪闪的大眼睛,无门镇定自若地把包接了过来:“大概就是救命的关系吧。”
无门想自己并没有说谎。如今他已经明白了“心电图直成水平线”是什么意思。
渡海真的救了他的命。
把他从死亡的另一头拉了回来。
渡海上下打量无门。
“你这么穿还挺好的。”在无门嘻嘻笑起来时又无情补充,“完全是个小老头的样子了。”
无门短袖短裤夹脚拖,鼓着张天然无公害的圆脸,居然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渡海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十分没有成就感。
“走吧。我刚值完夜班,一起回家。”
护士小姐们依依不舍地送别了无门,甚至连在一旁闷头不说话只是顺手接过无门拎包的渡海医生都真情实感地多看了几眼。大家都一致认为,等今晚渡海医生再回来上班的时候,又该变回面无表情的“小恶魔”了。
无门一边咧着嘴一边挤出声音:“渡海你帮帮忙,不要让我一个人笑啊。”
渡海闻言抬起头,嘴角意味不明地抽搐了一会儿,终于在眉眼间展开一个十分营业式的笑脸。
我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了。渡海沉痛地想。
这是一座南国的海岛,因为风景还算秀丽,来往游客很多,医疗水平也相应比普通的小岛要高上些许。渡海当年自我放逐而来,机缘巧合救了老院长的夫人,便作为外科医留在了这里。
岛上民风淳朴,最重要的是远离一切旧的喧嚣。渡海就这样孤独而专注地活在自己与医术的世界里,直至命运开了个玩笑,让他遇见无门,又把无门带了回来。
推开门的时候,渡海和无门接连打起了喷嚏。
无门揉揉鼻子:“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的家明明更糟糕好不好。”
水汽充沛的海岛,半开放式的房屋,即使这样也能积起一层灰尘,不得不说渡海医生真是个做大事的人。
他可能是把自己入赘给了医院值班室吧。
渡海一本正经地把包放下,对无门道:“严格说我只在很久前住过半个月左右,它还不能算是我的家。”
无门被唬得一愣一愣:好好好,你爱岗敬业说什么都对。
“所以我现在带着你又重新回来,这里也就是你的家了。干站着做什么,要我再嫌弃一遍你家的脏乱差吗?”
哈?还可以这样倒打一耙的吗?
无门看着身上的小围裙心想:渡海是不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啊?
06
总之,渡海和无门的生活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但渡海还在别扭地习惯中,无门却适应得非常良好,简直可以称之为如鱼得水。
他现在主要有三个日常活动:把自己逐渐晒得和渔民们一样黑;回家做饭;给渡海送去的时候顺便跟护士小姐们一起八卦渡海。
我们仔细分析一下,以上三条中有两条都能把渡海医生逼疯,渡海现在的日子真是异彩纷呈。
渡海医生果然又变回了那个“可以吓哭熊孩子”的存在。
但是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护士小姐A笑容可掬地看无门赶来安慰熊孩子,他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带着他用胳膊打秋千,转了一圈又一圈,抛起来又高又快,还每次都能精准地接住。
再落地时,熊孩子不哭也不闹了,特别有礼貌地跟护士小姐说:“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掀你裙子的。”
无门笑眯眯地给了他一条小鱼干:“乖。”
——和刚才边抛边说“不许欺负渡海知不知道”时的声音一点也不一样呢。
但是,到底是谁欺负了谁啊?
好在大家都知道无门很护短了,就像渡海医生也很护短一样。
青山主任和渡海同龄,按说两人关系该更加和谐一点,但不知道是不是“山海相隔”的缘故,两个人除了开会根本不能好好说话。渡海医生对主任那张嘴真是十分痛恨。
比如青山主任对无门非常感兴趣。
要知道他那么多年都不能让渡海感受到自己的热忱,无门却什么也不用多说,渡海就会看着他笑。这个很神奇了对吧?更神奇的是无门就这样突然冒了出来,又受重伤又在鬼门关里徘徊了一圈,还能恢复如此之快,身体素质这么强悍,渡海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非常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对于无神论的科学工作者来说,他多想好好研究一下无门啊。
“主任,要不要我严肃地提醒你,解剖活人是犯法的。”渡海阴测测地说。
青山:“为什么要解剖?谁说要解剖了?研究也分好多种的嘛,渡海医生你能不能把我想得好一点、对我和颜悦色一点,尤其不要在无门面前对我黑脸,搞得我好像是个大魔王一样。”
“我知道你就是有点害羞,生怕给无门看出来其实你特别温柔对不对。”
不对,滚。
渡海给了青山一个冷漠的眼神。
我温不温柔无门当然知道,他也从来不在乎。至于对其他人温不温柔跟我有什么关系,温柔又不能当药吃。
可是我又在别扭些什么呢?
渡海唾弃了自己的纠结,并把这瞬间的软弱归罪到青山那张嘴上。
呸,让你瞎说大实话,总之对谁都不会对你温柔就是了!
可怜的青山主任,今天又是背后一凉。
07
无门曾经抱怨现在的货币全是轻飘飘的纸,看上去一点也激动不起来。
在现代社会一身高超的忍术不能使用,无门好像也不怎么遗憾,顺顺畅畅就把自己的角色从“伊贺最强”转换为海岛的“普通渔民”,跟船出海兴头十足,早已不仅是因为当初那简简单单的“有鱼可吃,有水可逃”而快乐。
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以至于纸币虽不能让他找回永乐钱的满足感,但把第一笔薪水递到渡海手中时他的表情,却能让无门自得很久。
渡海二话没说地收下:“攒够了给你买个手机,方便联系。”
手机是什么鸡,好吃吗?
无门对于这个小方盒子又不能吃又不好玩,非常失望,摆弄好长时间,也只会发个信息对渡海说:“我要出海啦,这次就两天。争取钓到我的第一条旗鱼,把角送给渡海~~”
他还是更喜欢下了船之后,一路飞奔到渡海面前,抱住他给他一个惊喜。
无门还是没有钓到旗鱼,不过在金枪鱼的收获上却是满载而归。
他巴不得马上见到渡海。
岛上来了新的游客,乘坐巴士开始观光。谁知道午餐出了问题,连司机都不能幸免。一车人上吐下泻,东倒西歪。
更糟糕的是,司机方向盘一打,争分夺秒直接往医院开来,在快到的时候终于体力不支,踩不住刹车,撞向了门诊部。
无门见到的就是这么个混乱的场景。
墙塌了大半,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被埋在下面。小孩子的哭闹和伤者的呻吟,让他周身血液急速冲上大脑。
渡海呢?渡海不是常来门诊帮忙吗,他有没有事?
无门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恨不得马上把碎砖烂瓦全掀翻过去好挨个查一遍渡海在不在。刚准备付诸行动,有人一把拉住了他。
“我没事,你别添乱。”
无门回过身,把渡海紧紧抱在怀里。
“好了好了,你先松开。”渡海心虚地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赶紧把无门拉到安全区域,“我要去工作了,你在这儿待着,等我好了出来找你。”
无门不答应:“我能帮你们一起救人的。”
“治病不会,但是抱着人逃命我还是很擅长的啊。你们要尽快疏散这些人对吧?”
连“疏散”都学会了,分明是不打算听渡海的话。
渡海无奈摇头:“同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无门。”
“我保证。”无门抓起渡海的手,“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事的,连受伤都不会。”
“不过渡海你终于把担心说出来了,真好。”
趁红晕染上渡海耳尖的时候,无门若无其事地护着他加入了救援队伍。
青山也赶了过来,他和渡海开始分诊,急救科的医生们则争分夺秒展开了救治。
无门本来不打算离渡海太远的。但墙体又有了滑落的征兆,附近还有伤的伤弱的弱,好几个人没能及时跑开。医生护士勉强将他们一一带出,唯有一个小女孩脚被压住了,若是贸然搬动有可能牵一发动全身,导致整面墙彻底坍塌。
急救只能治病,却不能逃命。护士小姐B调整着滴速一脸焦急地等待办法。
无门走过去:“这里交给我,我保证带她出来。”
护士小姐拼命摇头:“不行的无门,这里太危险了,你赶快走,墙随时会塌。”
“随时?”无门歪头,“‘随时’有多快?有我的‘保证’快吗?”
他脚步一晃,肩膀轻轻撞了下护士小姐,护士小姐手中的输液袋已然到了无门手中。
无门推了推她:“放心。”
护士小姐咬咬牙,边往外跑边喊:“大家都让开,赶快让开。”
就在众人呈扇形退后,给无门让出一个极大空间的刹那,巨大的倒塌声传来,连地面都跟着颤动,浓重的粉尘让大家睁不开眼睛,完全无法知道那两个人的情况到底如何。
“睁眼啦,睁眼啦。”
直到无门戏谑的声音响起,护士小姐那颗差点停跳的心脏才终于恢复了工作。
“她交给你了,我去找渡——”
“海”字还未出口,无门却已不见了踪影,护士小姐抱着小女孩、举着输液袋不知所措。
震动的余波使许多支架摇摇欲坠,渡海一把推开青山,又将病人紧紧护在身下,双手捂头咬紧了牙关。
想象中的重压却没有出现,他一抬头,无门反手将支架撑住,正鼓着圆脸面色不虞。
但鉴于渡海平安无事,无门终于还是破功,冲他比了一个…小树杈。
渡海医生假装没看见,该干嘛还是干嘛,本来吓得魂飞魄散的青山,却哈哈哈大笑起来。
渡海瞪了他一眼,偷偷勾起嘴角。
“乌龙巴士事件”导致了如下几个结果:
无门作为渡海家属在医院里的知名度直线上升;
护士小姐们对他的评价纷纷从“卡哇伊”进化成了“卡阔以”;
青山一边拉着无门哥俩好,一边想要解剖——啊不是,研究无门的心思越发活络了;
渡海医生想:我果然还是讨厌青山;
但他劳累过度,被无门拉回家里,睡了整整18个小时。
08
渡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人从紧张状态中缓解出来,就会感到非常疲劳,睡觉也能睡到腰酸背痛。渡海下了床,在屋子里没找到无门,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无门!无门……”
“我在这里。”
无门推门进来,跟渡海撞个正着。渡海气上心头,两本账一起算,把无门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简直是“恶魔渡海”重回人间。
无门耐心等渡海骂完,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渡海圈在怀里:“可是昨天相同的情况下,你跟我做了一样的事啊。”
渡海倒吸口气,又羞又恼,再想教训无门,却被无门早有准备地紧紧抱住。挣扎了一会儿,渡海把头埋在无门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你知道吗,那天真的吓死我了。”
“嗯。”
“你生命体征全部消失,躺在那儿就像我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马上就要变成泡沫消失在太阳即将升起的大海中。”
“嗯。”
“所以别再做危险的事了,我会担心的。”
“嗯。”
“你能除了‘嗯’以外说点其他东西吗?”
“我借了艘小艇,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海上看日落?”
两个大男人,这么浪漫地跑出来看一个普通的自然景象干什么?
渡海医生不改他口嫌体正直的人设,吐槽道。
无门了然:“别担心,我开船你肯定不会晕的。”
“今天就让渡海真的‘渡海’一次!”
无门猛地开足马力冲了出去。
“无门!!!!”
浪花把这一句惊呼拍在了岸边,又卷入大海深处。
小艇带着两个人来到了日落边缘的礁石上,巨大的红日将海水染成鲜艳澎湃的色彩。普通是普通,可壮丽也是真的壮丽。
人类明白了自己的渺小,才会懂得天工造物的神奇。
才会珍惜每一次相逢。诉尽肺腑,不愿留任何遗憾。
“青山医生跟我说,他就知道你其实还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会下意识地就先把他推开。”
“我只是怕……”渡海习惯性地想否认,但顿了顿,还是道,“我,我不知道该怎么维持与别人的关系。”
“那我更加不知道了。”无门双手向后一撑,“我现在的本领还都是你教给我的。”
“你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待他们,你看他们不都很喜欢我吗?”
“你是个非常好的老师,渡海。就是太害羞了。”
“才没有。”渡海气呼呼的。
“ふふ。”无门的笑声让渡海不想理他。
过了好一会儿,渡海才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在伊贺的时候不一样了?”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你的时代与我完全无关,我是一个外来者,就像重新活过一样,没有任何包袱、没有任何计较,只想生存下去,和你在一起。”
“但是和你回到这个世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发现事情完全不同了。这里有我的过去,有知道我过去的人,有我的种种遗憾和牵绊…那不一定是比在伊贺时更真实的我,但却是最完整的我,我就是背负着这一切走到现在的,这一点无可更改。”
“我怕会被你看出我的笨拙,看出我即使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看出我也有自己的优柔寡断,以及……”
“那些纵然非常在乎也没办法说出口的话。”
“没关系呀,这些你有的烦恼我全都有。”
“你忘了?你不止救过我一条命,还给了我属于‘无门’的人生。可是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说,我把过去都还给了三太夫,而我的现在和未来都想交到你手上,由你掌握。”
“你愿不愿意?”
我…呃,我……
渡海忽然就结巴了起来。
“哎呀,说出来感觉立刻就不同了。”无门跷起腿一派悠闲自得,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学名应该叫做“告白”。
喂,你好歹严肃认真地等一下我的回复啊,不然我现在要用什么反应来对待你才好。
渡海决定反将一军:“你不觉得还是我说过的‘我养你’更加霸气一点吗?”
无门凌乱了:诶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说好我搜肠刮肚鼓足勇气对渡海深情一点就能让他也敞开心扉呢?青山医生你到底靠不靠谱了。
“那要不,以后我攒钱买条船只给你一个人开,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够不够霸气?”无门可怜巴巴地问。
渡海笑了起来。
傻瓜,你已经是我渡海波澜起伏的人生中最宁静的港湾了,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还是回答道:
“嗯。”
-END-
09-小彩蛋
“无门,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回到家之后渡海问。
“不能。”无门反应很快,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渡海挑起眉。
“你抽屉里有好多没寄出去的明信片,我不小心看了一眼……”
在渡海又要开始假装这事儿不存在之前,无门抢先道:“如果刚才的话还不足以让你鼓起勇气,那我也来做一个大冒险。如果我成功了,你就把明信片寄出去好不好?”
渡海似笑非笑,仿佛在说:我就看看你能做什么。
只见无门深吸口气——
温热的双唇颤巍巍地在渡海额上蜻蜓点水了一下。
随即无门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房梁上,怎么也不肯下来了。
“你要是还不寄,下次我就只能、只能…”
没等无门说完,渡海同手同脚地走到书桌旁拉开了抽屉,拿出那堆从未曾寄出的明信片。
无门大概并不知道这上面的名字是谁,也不知道他与自己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
但这都不妨碍无门洞悉他的犹豫与笨拙,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
要不然,明天开始找个时间慢慢寄出去吧。
可以不用署名,只是想无声地告诉他:佐伯老师,我现在很好很好,您呢?
-TRUE END-
皮这一下,我和无门都很开心【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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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年也完了,节也完了,这篇脑洞到这里也真的全部结束了。
感谢每一位小天使的红心和评论。尤其在评论中能看到很多有意思的解读。
仔细想来,在正文的世界观框架下,无门与渡海确实不大可能获得传统意义上的HE,因此结局非常开放,算是把他们的未来都留给美好的想象了。
而番外本身也是大结局副本中极可能发生的一条支线,那就是两个人一起穿越回渡海的时代。前期还是有一点铺垫的,但是可能过于隐晦。比如大家应该都不记得第一章一开头就写了渡海穿越过来的地方有河【捂脸】。“水”就是这场穿越最重要的媒介。
总之,番外他们两个都穿了回去。除了好好秀恩爱,要解决的问题就不是“生存”而是怎样“生活”了。意外的是无门的适应性远高于渡海,而渡海纠结的根本点在于——他怎样才能更加坦诚地面对自我。
话说有直球小天使无门在还怕什么?
这实际上是一场必然会发生的相互救赎。而“救与被救”就是我开启这篇脑洞的理由之二。
所以无论是从此不知所踪也好,还是穿越回现代也好,我把自己想写的故事已经完完整整地写了出来,期间更受到了大家的鼓励,真的非常开心了。
另外,现代篇的番外中无门与渡海越来越展现出O先生与N先生的特点,这里面当然也有我的私心,比如无门捂住渡海的眼睛让他镇定这一幕,所化用的真实场景真是戳爆了我的苏点啊!!!!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配.jpg】【强装镇定.jpg】
那么最后——
期待渡海医生的上线,预祝N先生多拉马高收!
期待大野宅的新成员赶快到来,为O先生资源祈愿!
下一篇文CP为大野智x二宫和也,有角色衍生。
有缘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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