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夏天,她喜欢在微醉的夜雨中,独自在八一东路漫无目的地游走,来来回回。这一条街不是很长,但足够酒醉的她走很久。
在雨中,让清凉的雨打在发烫的脸上,张开嘴接住沾着尘埃或骤或稀的一点一滴,抬着有点迷糊但又似乎很清醒的头颅,仰望夜晚的天空。天空是那么地寂寥啊,没有星,没有月,除了连成一片的暗淡罩在头顶,什么也没有。是的,什么也没有,除了暗淡。
她将头靠在新华书店门前的一根柱子上,闭上眼睛,张开嘴接住下坠的雨滴天赐的泪,用手环住它牢固的身体,支撑着自己的软弱无力,这是她的习惯姿势。
此时她想起她最爱的安妮,是否此刻也和她一样,一个人闲着无事,四处游荡,在上海人来人往的天桥上,将身体全部的重量横腰放在天桥的柱子上,长长的头发在风中飞,她将头仰向天空,张开双臂,慢慢放低自己的身体,感觉飞翔的下坠,一种莫可名状的危险的美感。
是的,正如安妮所说:当一个女子仰头望向天空的时候,她不是在找寻什么,她只是感觉寂寞。
就这样在静漠的夜雨中,将头仰向天空,张开嘴接住天空的眼泪。
就在她身体倾斜,头向上仰的当儿,她看见他向她走来,脸庞上闪烁着年轻而洁净的光泽。
他一步步向她走近。呵,她看到,他正在朝着自己笑呢,露出兽类般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的眼睫卷曲扑闪,有一种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迷人和可爱。
好像也曾有无数次吧,可是现在想起觉得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这个四月,他向她发出邀请,一同去享受美食,一同去听歌,一同去看风景。似乎今年的春天,这个让她很不习惯的尘埃滚滚的家乡城,开始在她的眼里也变得美丽起来。从不太爱妆扮的她竟然有了雀跃的心情。下班后对着公司的镜子刷上鹅黄绿的眼影,在嘴唇上抹上浅淡晶莹的无色唇膏,去应他的约。
这个四月,她和他一同并肩走在生机盎然的河边,慢慢穿行于一棵棵刚抽出豆芽般嫩绿叶子的柳树间。他的眼睛真是美呀!好像所有的智慧、灵气、气质和涵养都蕴含在里面了,那是两汪清澈而明可鉴人的潭水。
这个四月,也许她引起了他的想念之情。多个周末下午,他空闲下来,就拨通她的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是的,这个四月,他曾就在这个新华书店的门前,一步步微笑着向她走近。这里留下了她和他的美好记忆。
一次,那个唱着“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的身高测量器激起了他的调皮,他站在上面,得到了回头率百分之九十九的愉快评分。她用少有的活泼神情,奉承着他的美好:“啊,我知道了!为什么你只得九十九分,因为还有一分要靠你自己给的,但是你无法回头看到你自己。”话音刚落,引起同行的一群,全体喷笑,乐开了。
一次,他们一起用餐之前,她将自己的双手藏起来。而且就在吃饭的时候,她也会将左手藏起来。聪明的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窘态——虽已到了春天,她的双手却还没有消肿。在刚刚过去的那个严寒冬天里,她像一台洗碗机、洗衣机一样承揽着每一次与那合租女孩的家务。他是疼惜她的吧,因为他的眼神里看上去多了一种柔情的弥漫。
一次,他要去理发。他央她同去陪着他。他在理的时候,要抽的烟没有了。她于是飞跑着出去。为他买。那一路飞跑着的心情,还配着许美静《你抽的烟》的旋律。
一次,她看到他深色的衣袖上沾着一小点白灰,她不由自主地伸过她的一只手,帮他掸去。她将手收回的时候,看到他长长的卷曲着的眼睫下面,那双美丽的眼睛,释放着男人的柔情蜜意撩拨着她,脸倏地红了。她后悔自己的行为,已经超出了她应有的和她原本的表达界限。
一次,他们在一起面对面坐着,他对她回忆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她,他回忆她在下雪天戴着的那顶帽子。
一次,他看着她渐渐长长,显得有点凌乱的头发,提出应该去修理一下的温馨建议。
一次,他约她一起回家。她竟然感到害怕,以一个不怎么高明的藉口推谢了他。因为他对她说,他的叔叔、他的妹妹也都将在车上。她似乎没有作好心理准备。
于是想起更早的一次次。第一次相识,第一次去吃宵夜,第一次逛商场,她回到家乡城后第一次看到雪花漫天飞舞的时候,他们愉悦地神聊,海阔天空。……啊,那时候,她没将他当一回事啊,所以她可以在他面前应付自如。
他是她冬天里轻轻接触,就能升温的暖炉。他是她夏天里穿着黑衣红裙,能够露出惊艳和欣赏目光的观众。他是她这个妖娆四月里,不曾感到孤寂晦暗的杨柳枝;他是她夜里一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差一点就吻到了她的闪烁星空;他是在舞厅里带动她并灌输她活力,让她由孤僻变得开朗的一曲倾情热舞;他是她曾有过心情妆扮的聪明善良英俊的男人,还带着一种难得的纯真和童心未泯。
可是,即便他是那样的好,她终是错失了他。留下自己,依然孤单。
对于在乎的人,她总是犯着同样的错误。她不愿意让别人了解自己再多一些,也害怕别人靠她更近一些。
多少年来,她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享受孤独。她总是不太适应与欣赏、尊重、爱慕、疼惜自己的人消除距离。她宁愿在暗夜里独自点着烟蒂,沾沾自喜,保持神秘。她害怕自己会做得不够好,破坏在他心中的好印象。
于是就可以在这个夏天,在微醉的夜雨中,独自在八一东路漫无目的地游走,来来回回。
于是就可以在这样静漠清凉的夜里,将头仰向天空,张开嘴接住天空的眼泪。
脸颊上的晶莹液体,轻微的温度。 2005年夏末
rasa在萍乡的八一东路来来回(~end~)
(注:此为我12年前的一篇旧文,今暂将它放置于此。 2017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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