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一）

序

虎山有虎，山下却没有打虎好汉。

媒婆谢老婆子今天特别高兴，她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后生，想着即将到手的佣金，整张脸都笑开了花。这个月才刚过了一半，她已经做成了十桩媒了，算上身后的这个，已经是第十一个了。一想到这里，谢老婆子又笑了起来。当然，这种笑是不能让人看到的。

跟在媒老婆子身后的那个后生，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此时的他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跟着谢老婆子不断迈着步子。这是他的第一次去相亲，对方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对方的家庭，他全部都不知道，此刻他正在满脑子想着这些。

忽然，走在前面的谢老婆子停了下来，蹲了下来。后生有些不解，他刚想问谢老婆子发生了什么。不想谢老婆子却是连连推着他跑下了山。

直到到了山脚下，谢老婆子这才气喘吁吁地对他说道：“刚才我看到老虎脚印了。”

一

谢老婆子一下子成了村里的红人，在这个叫做东虎村的小村子里，谢老婆子可是第一个见过老虎脚印的人。当然，这也不是谢老婆子第一次看见老虎脚印了。谢老婆子是做媒婆的，知道这一行的人都知道，媒婆这一行靠的不仅仅是一张嘴，靠的也是一双能走的腿。

谢老婆子算不上是最好的媒婆，但却绝对算得上是东虎村最能走的媒婆。说到走，谢老婆子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州衙，光是这一项记录，便足于令许多人羡慕。也正在那一次的州衙之行，谢老婆子第一次看见了老虎脚印。

谢老婆子此刻坐在磨盘旁的小凳子上，在她的周围挤满了正在叽叽喳喳交谈着人们。谢老婆子打着扇子，微微闭着眼睛，俨然一幅老者的姿态。其实她的年纪也不过刚过五十而已，算不上太老。

怀仁家的刘婶子和众人谈论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依然没有任何结果，她凑到谢老婆子的跟前，说道：“谢婶子，你给我们说说呗，那老虎的爪印子长啥子样子啊？”

谢老婆子将双眼睁开，然后又看了看凑到自己跟前的刘婶子，用扇子在她身上拍了拍，这才道：“你有没有看过狗的爪印子？老虎的爪印子跟那个差不多，只不过要大上不少罢了。”

眼见谢老婆子开口，所有人全部都停止了交谈。谢老婆子的话刚刚说完，众人都是笑了。其中有几个不懂事的后生更是笑道：“谢家婶子，你莫不是看错了吧，我们这虎山虽然叫做虎山，但从没有听说过这山上有什么老虎之类的。莫不是你老眼睛花了吧。”

谢老婆子原本正打着扇子，一听这话，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道：“你们又没有见过老虎的脚印？是你们见过还是我见过？”

其他的人眼见谢老婆子动了气，连忙将她扶到凳子上面，刘婶子更是将她手中的扇子抢了过来，亲自给谢老婆子打起扇子来。

谢老婆子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待坐定之后，也不阻止刘婶子给自己打扇子，看着众人道：“想当初，我做的第一桩媒乃是现在州衙张大人家的公子。那时候的我才三十出头，张大人也还没当上州衙府的长官。不过他家的公子哥啊，是长得真俊。”说到这里，谢老婆子伸出手来指了指刚才那几个起哄的后生，道：“人家张大人家的儿子才不像你们这些人，人家那公子哥不仅学问好，人品好，还长得特别俊。哪像你们，什么都不会，整日的就知道欺负我们老人家的。”

几个看着比较和善的婶子见谢老婆子又开始发难起来，连忙劝道：“谢家婶子，您继续说，不要管那几个没心肺的东西。”那几个被谢老婆子说的后生眼见形势不大好，再加上脸上有些捱不住，纷纷趁机溜了出去。满大院子立马便就剩下一大窝子的妇人还津津有味地听着。

谢老婆子见几个搅局的已经溜了，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这一高兴却把刚才说的话给忘了，一时竟开不了口。刘婶子眼贼，瞅着谢老婆子的难处，连忙道：“谢婶子，你说那州衙张大人的儿子长得俊那后来呢？”

谢老婆子听到这话，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连忙接过话来：“那州衙张大人的儿子啊，不光是长的俊，而且人还特别有孝心。那年他父亲升州衙的时候，他凑巧正在县城里祭奠祖先。后来正想去州衙的时候，凑巧撞见我了。说什么也要带我去州衙门走一遭，说什么去见见他的父亲。”谢老婆子说到这里，有些感激地看了看自己身边正打着扇子的刘婶子，思索了片刻，将手伸了过去，想要将扇子抢回。不想却被刘婶子一把推开，道：“我来，我来。”

谢老婆子闻言，也就不再客气。道：“到了那州衙，你们是不知道啊。我滴个乖乖啊，那州衙什么东西都有啊，吃的穿的，包你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的东西。”

谢老婆子说完这话，有些飘飘然地看着周围那一双双羡慕的眼睛。其他的人几乎都沉浸在谢老婆子所说的那种场景之中去了，倒是挨着刘婶子蹲着的妯娌想起了正事一般，问道：“谢婶子，那老虎呢？”

谢老婆子见有人问起，又开始接着话茬说道：“我去州衙的第二天，那张大人的公子便带着我去市集上走了一遭，也就是在那，我第一次看见了老虎。”

刘婶子的妯娌听到这，又问道：“那老虎的印子是不是和你在虎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谢老婆子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道：“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这虎山上的那个印子要比我在州衙看到的大上许多。但我敢肯定，虎山上的那个印子就是老虎的印子。”

刘婶子的妯娌一听这话，当即哭了出来：“这可怎么办哦？”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刘婶子已经开始安慰起自己的妯娌起来。眼见众人有些疑惑，她这才向众人解释道：“我这妹子前几天刚听到自己母亲病了的消息，正想着这几天过去瞅瞅，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过去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不由都开始暗暗伤心起来。

看到这里，有人可能会问了，众人为何都暗暗伤心起来呢？其实吧，这虎山的东西两侧有两个村子，一个是谢老婆子他们所在的东虎村，至于另一个则是在虎山另一侧的西虎村。这两个村子都在虎山山脚下，两个村子之间唯一的通道便是这虎山上的小道。虎山虽说是算不上大山，但方圆也有数百里之大，要想绕过山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东虎村和西虎村虽说是两个不同的村子，但却都是围绕着虎山所生存的。所以两个村子之间相互通姻是常有的事。如今这山上出了老虎，也就意味着要想在这两个村子之间走动变得非常困难起来了。

刘婶子也是有些伤心，她的家也在西虎村。但她作为家里的老大，此刻已经顾不得伤心了，正不断在安慰着自家妯娌。谢老婆子眼见这场景，识趣地拿过刘婶子手上的扇子，自己给自己打着。

虎山上有老虎的消息很快便在东虎村之中传播开来，发现了老虎的谢老婆子自然成了村里所有人所瞩目的对象，不少的人得了空闲的时候都会来这里瞅上两眼，只为了听听谢老婆子讲讲老虎印子的事情。

虎山上有虎的事情很快便得到了重视，村子里更是在入山的那山坎里设置了围障，为的就是怕那些不知死活的后生偷着上山。有些人家更是用飞鸽传书的方法通知了自己在西虎村的家人。

因为老虎印子的事情，虎山彻底成了一座没有人烟的山。两个村子之间沟通的唯一道路也就这样彻底断了。那些想要走亲戚、回娘家的人因为这个终日里只得以泪洗面了。

二

整整三年了，虽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但再次看到眼前这个熟悉的村子的时候孙思却还是落下了眼泪。他已经有三年都没有看到眼前这个熟悉的村子了。

孙思的家在村子的最口头，他的回来没有人知道，相信也没有人想要知道。迈着步子，他开始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屋子已经整整三年没有住人了，里面恐怕早已经布满了灰尘。对于自己的屋子，孙思早已经做好了要大扫除的准备，但打开屋子的那一刻他却是惊呆了。

屋子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屋子，里面的摆设还和三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只不过整个屋子却没有孙思想象般的那样脏乱，干净异常，像有人经常打扫过一般。孙思有些不敢相信，他用手在桌子上使劲地抹了一下，上面并没有任何灰尘。

从橱柜里抱出几床被子，孙思躺了下去，没过多久便已经陷入到沉沉的睡眠之中去了。

孙思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暗了起来，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打算张罗自己的晚餐。他还没动手，门外竟然突然传来一阵交谈的声音。听到久违的声音，孙思有些激动，他记得这声音，是程虎的声音。他连忙将房门打开，程虎和孙英两人正提着不少东西正朝着自己家走来。

程虎和孙英一见门打开，瞅着孙思正站在门口看着二人。两人都是有些激动，也顾不得正在讨论的话题，一阵小跑便跑到门口，双双道：“大哥，你回来了。”

孙思看着这两个兄弟，一时之间有些热泪盈眶。让出一个身位，道：“快进来，快进来。”待二人进来之后，又连忙四处翻箱倒柜，摸出几只仅存的蜡烛。蜡烛一点亮，原本还有些昏暗的屋子立马便被蜡烛的光给照的通亮。

孙英似乎嫌屋子里不够亮，不知从那里摸出几只蜡烛，竟一齐点上，然后放在孙思的面前，一边点着，还一边笑道：“来来来，多点几只蜡烛，让我们仔细瞧瞧大哥你。”

孙思笑骂道：“我还能怎样，不还是这样。”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些点在自己面前的蜡烛吹熄。程虎和孙英眼见孙思心情不错，都是笑了起来。

寒暄过后，程虎这才记起自己手里提着的东西，连忙将那些东西放上桌子，道：“孙大哥刚刚回来，想必已经饿了吧，我们俩买了不少东西给你带了过来呢。”他一边说着还一边解开了袋子。袋子里装着几只烧鸡，几坛上好的烧刀子。

看着眼前的这几只烧鸡，几坛烧刀子，孙思又有些热泪盈眶了。以前的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两样东西了，想不到他们竟然都还记得。他的心里立马被感动给充满了。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两位弟兄对自己好是不图任何回报的。

这种感情是没有任何原因的，因为他们是兄弟，是最好的兄弟。在这个世界上，你总能找到那么几个人，你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你们却总是以兄弟相称。这种关系有时候甚至超越了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也正是因为这种关系，你们不管是做什么，总是会首先想着他们，有的时候甚至会因为他们而丢弃掉自己的性命。如果说什么是兄弟，那么这便是兄弟。

孙思和他们便是这种关系，他们三个人之间虽然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但却总能为彼此着想，这便是他们三个。

酒渐渐空了，鸡也渐渐成为了骨头。他们实在是太高兴了。整整三年，孙思离开程虎和孙英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来不管是对于孙思来说还是对于程虎二人来说都太难熬了。所以今天，他们喝了很多，也吃了很多。

三人躺在床上，床不大，但此刻却还是足够三个大男人躺着。程虎躺在孙思的嘴边，今天的他实在是太高兴了，他喝了不少的酒，此刻脸上正通红着。孙思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位兄弟，他突然觉得他很幸运，因为他有两位这么好的兄弟。

“谢谢你们。”孙思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程虎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谢我们？谢我们什么？难道我们做这么多是为了得到你的一句谢么？”

是啊，好兄弟之间做些事情是为了得到一句谢嘛？被程虎这么一说，孙思自知有些失言，他连忙道：“我是谢谢你们帮我把屋子打扫得这么干净。”

孙英闻言，笑道：“孙大哥，如果你说的是这件事情的话，那么你不该谢谢我们，你应该好好谢谢诗菁姑娘，这几年来都是她来帮你打扫屋子，我们想要帮忙她还不让，还说我们大老爷们的不懂打扫。”

孙英的话让孙思的心咯噔了一下，他的脑海里突然钻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穿着一席茜裙，束着一头长发。他忽然很想打自己一个巴掌，自己竟然将她给忘记了，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这个让他三年来朝思暮想的姑娘。他连忙脱口道：“诗菁她现在怎么样了？”话问了出来之后，他又有些自嘲道：“想必现在她已经嫁人了吧，毕竟像我这样的人是配不上她的。”

孙英用手狠狠地打了一下孙思的胳膊，道：“大哥，我刚刚不是说了么，你的屋子是诗菁姑娘帮你打扫的，如果诗菁姑娘早已经嫁人了，那你的屋子又是谁给你打扫的？”

孙思腾地做了起来，他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然后骂道：“孙思，你真是个笨蛋。”挣扎着便下了床，眼看着就要朝外走了。程虎和孙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忙问道：“大哥你要去哪里？”

孙思回过头来，道：“我要去找诗菁，我要去告诉她我回来了。”

程虎连忙跳下床来，将他拦住，然后道：“大哥，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现在的这个时间诗菁姑娘想必早已经睡了吧。”

孙思看了看早已经漆黑的屋外，练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才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孙英也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穿好鞋子，有些担忧地说：“大哥，你想去找诗菁姑娘我知道，但是最近你可能去不了了。”

孙思闻言，连忙问：“这是为何？”

孙英从自己的兜里拿出一张纸，然后将纸递给孙思，说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孙思将纸接过，急急忙忙打开，只见那纸上写着：因近日虎山出现猛虎一只，故近期欲过山者不得擅自过山，违者后果自负。

孙思将纸条还给孙英，道：“虎山上有老虎？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孙英答道：“也不是什么很久的事，只是最近几天才传出来的。谢老婆子亲眼看到的，想必这个消息是不会有错的。”

程虎将话题接过，道：“近日我们原本是打算来这里接你的，可是下午的时候村长说要组织什么打虎队伍，要我们都去参加，所以才没有赶得上来接大哥你，大哥你不会怪我们吧。”

孙思连忙笑道：“怎么会呢，你们能来找我已经是莫大的好了，我又怎么会怪你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