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行记·云冈石窟

此地的人节奏很慢，也很佛相，可能修缮和刻工在本地扎根，基因刻在骨子里，就连本地的狗都很悠哉，也没有绳子的羁绊，满大街地漫步，像一个悠闲的本地人，对哦，人家确实是本地的，确实是“众生平等”了，这边也没有香火旺不旺的说法或感觉，比较有冲击力的是他们的虔诚，因为旅程安排紧凑，我又觉少，早上便从客栈出来遛弯，小观一下大同古城，站在城墙下，感受“云中郡”的壮阔，脑海中浮现出很多人，“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满腔抱负的杨广、元好问的《敕勒歌》……出发前，补功课时，跟微信读书上的一个书友聊起“云中”，因为屈原笔下有“云中君”，她便猜测是不是云中当地的神祇，当然，她也知道屈原的《九歌》。于是我们开始研究有没有这种可能性，神祇发展的多元融合。然后我们经过细致考究，发现两者并无交集，“云中”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当时并不指大同，而是今内蒙区域，是赵武灵王的“云中”，当时大同名曰“平城”。后来唐代把云州的治所改成了云中，辽代才有“大同”之名。同时“云中君”的楚地信仰在中原大一统下被融合和忽略，后面并没有这么美丽的名字了。也是一场美丽的错误，让我们从地名角度了解历史，而且我极其喜欢“大同”，来自于那句“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意境。

回到佛性和佛相，是缘迹于我进了法华寺，这是一家藏传佛教的寺庙，除了白塔，其他都是后建的，但是藏传的异域风情对我这个无知的人来说别有趣味，充满探索的欲望，于是找义工问建筑架构的意义，虽然没说出所以然，但我看她剪酥油灯花，分外平静；还有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半蹲着擦壁画外的栏杆，阳光洒在她身上，亲切柔和，如同佛相，到这里，佛相变得慈悲。又在绕塔时遇到一位爷爷，因为我的提问，他给我科普了藏传体系，喇嘛教、黄教的区分，并推荐我去大小招提寺感受下，后来昔年兄还推荐了承德避暑山庄。而五台山作为文殊菩萨的道场，又是青庙和黄庙相交映的佛教道场，我居然放弃这一站，在后面的旅行中十分后悔。不过旅行总有遗憾，不然怎会有下一次再出发呢？

而到了云冈石窟，我的震惊已然无法用语言形容，一下子失去表达，因为不信任导游，我们再次选择体验式观看，并自带电子讲解，同时“偷听”各路讲解，不愧是“我们在偷听”组优秀组员。云冈的美，怎么用语言形容呢？上一次这么直击灵魂的震撼应该是西安碑林博物馆，而此时此刻，站在一千七百年的云冈面前，看着被侵蚀的佛像，时间具象化得出现，抚摸着边角，想象着北魏石匠开凿时心中的底图，然后每日重复的雕琢，心中神明一点点鲜活起来，鲜活到我们这个时代依旧有坚韧的生命力，而北魏的野心应该也不止步于历史书所说的“汉化改革”，昙曜的苦心孤诣和皇权的至高无上相结合，那种“庄严感”让众生畏惧，个人渺小，畏惧于巍巍皇权和宗教信仰，那时的平城是不是也相当于“耶路撒冷”，既有汉文化的影子，又吸收融合了犍陀罗、秣菟罗艺术风格，所以郦道元才会在《水经注》里写下，“凿石开山，因岩结构，真容巨壮，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烟寺相望，林渊锦镜，缀目所眺”，今日阳光又极好，湛蓝湛蓝的天和石窟相得益彰。开始赏窟时，看到一个小山坡，想上又害怕时间不够，遂作罢，后来回来才知道那里有宿白先生的墓，碑上刻着“山间小溪总是吵闹，浩瀚的大海从不喧嚣”，遗憾无比，错过一场致敬。在往最精华的第五第六窟走去的路上，中有小溪，有小孩戏水，我也去摸一摸跳跃的溪水，冰冰凉凉，似乎跟南方小镇里的水也没有什么不同，大概天下众水最终都归于大海吧。

有些石窟被破坏也严重，不仅仅是时间，时间的伤害小，云冈的噩梦应该是日军侵华时期，我真不明白，他们自诩佛教信仰浓郁，在摧毁山西文物时，不怕佛祖降罪，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嘛，不，他们已在地狱。上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大量佛像被凿，“能盗则盗，不能盗则毁”，摧毁了很多石雕刻像和古寺庙的彩塑、壁画。每次看到断头的佛像，我都会想起被凌虐的中国。在大同，亦有“万人坑”，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在公祭日之后知名度更大，可在大同也有这样一段历史记忆，我在光武帝拓跋焘的佛像前坐着休息，遇到了来自宝钢的爷爷，老一代钢铁人的自豪溢于言表，也是通过他们的寻迹之旅，了解到云冈矿，再往前推，日本侵略者在占领大同煤矿后，实施了近八年的“以人换煤”的血腥政策……打开历史，不忍直视，满眼下来都是“杀人”二字，内心钝痛，就静静坐着，佛慈悲地看着众生，离得那么近，救赎又那么远。

这个时候，一下子涌入很多学生，很神奇，我一路行走，总遇到形形色色的学生，无论在哪里，大学生小学生都很多，他们的活力把我从冰冷中拉回来，有些吵闹，那种吵闹很鲜活，鲜活到云冈一下子又很有活力。我又晃荡着逛着石窟，拍光和影和佛，期待与其他石窟的相遇，消磨的时间太长，本计划去的华严寺便来不及了，有些可惜，和Zora小姐姐坐在回去的车上，沉默无言，这是我晋行记的倒数第二天，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山西是一个缓慢的城市，这种缓慢不仅仅是生活节奏，还有他们面对历史变迁的迟钝和怀旧，我无数次感慨为什么只有山西有这么多文物，仅仅因为基数大，应当也有其他原因吧，我很好奇，不知道何时能找到答案。也在这次行走过程中，打破对博物馆的刻板印象，“地上文明看山西”，所以这些古建、石窟、古城是活着的，每一个在其中的人都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