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度及其迷信历史,迷信到什么事都要去到故纸堆里找寻前人的神机妙算。
当我意识到这种行为的迂阔时,又陷入另一个困境,就是对于回溯历史找寻当代问题答案的书籍,都有点戒心(似乎我还没真正理解“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真正含义)。尤其是要把一个正在电脑前喝着可乐、听着音乐、打着字的二十一世纪的人所面临的问题,回溯到十几万年乃至几十万年前,尚且裹着树叶、嚼着虫子、拨弄着火堆的老祖先(裸猿),从他们那里找到根源和解决方案,这似乎已经不能用胶柱鼓瑟来形容。
幸好,这位莫里斯不是迂阔的书斋学者,他是一位动物学家和人类行为学家。
开篇莫利斯在极力避免因为研究对象的特殊性而带来的态度上的偏差,因为这研究对象是人类,我们对这一对象既熟悉,又陌生。
所以他尽量使用“裸猿”这一名称,试图做到相对的客观和冷静,既不要因为人类的自大而夸耀,也不要因某些厌恶因素而贬低他们。宕开视野,像研究其他动物那样,纯粹从动物学的方向,去研究裸猿在性行为、育儿、探索、争斗、觅食进食、整饰与舒适、裸猿与其他动物这些方面的行为,及其背后的动机。
既然是纳入动物的世界对裸猿进行分析,那么每一个方面都是先看看动物或者亲缘动物(猩猩啊猴子之类的)是如何做的,再回头对比裸猿相关的行止。
例如,莫利斯提到裸猿是从素食性动物转变为肉食性动物的,而转变的过于生猛,导致裸猿兼有两种动物的某些特征,挥之不去。肉食系的体质、感官机能、进食方式、排泄特性生活习性都迥异于灵长类,在对比这些不同之后,裸猿是怎样在树林素食和原野肉食间转变的过程中,改造自己,发生进化的。
裸猿如何从零碎进餐的习惯,变为固定进食时间和次数的?为什么裸猿集团需要形成强烈的合作精神?两性一对一的配偶方式何以形成?也许文化上可以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夫妻之伦,位在五伦之首”,但是这是近几千年来才有的论调,而上述转变,早十几万年就发生了,似乎只有从动物属性去理解才能解释的通。
这本《裸猿》的野心不小,它不仅仅满足于对裸猿的生理属性进行理解,更试图在动物属性的框架里,对于裸猿社交性的活动之动因和起源给出合理的解释。
在关于争斗的一章中,大量篇幅用于叙述动物是怎样避免争斗的,例如相互威慑,开启明白无误的非攻击信号,作出称臣乞降的动作,而这些早期的行为模式在当今社会仍然存在,鞠躬,握手,避免凝视别人的眼睛,甚至是教师脱掉学生裤子打屁股,都是这套古老的行为改头换面的延续。
在整饰与舒适的一章,我们看到动物间表示友好无害的相互整饰行为(简而言之就是互相梳理毛发之类),今天的裸猿已经找到一些替代性的活动,以微笑取代咂嘴,用语言交谈取代相互整饰,起到的效果大同小异。这几处论断都相当精彩而富有启发性。
知道读到最后一行,我脑海中始终有这么一个声音:动物属性的种种考量是否只是对裸猿行为的“事后诸葛亮”的一种解释呢?更甚或它只是一种误入歧途的解释?
对于世界有各种各样的解释,我以前常常听见对于经济学解释世界的嘲笑,不同专业的人都习惯用专业视角解读世界,一眼望去似乎也都自圆其说,但那不是全部,就像我们不能仅仅靠耳朵或者眼睛去认识世界。
这部《裸猿》有些部分也难以严密地解释人类的行为,在关于争斗的章节里,莫利斯认为现代战争由于双方距离太远,无法看到对手的臣服乞降或抱头鼠窜,结果导致大规模的杀戮,这建立在动物属性的同类不相残的基础上,即同类间的斗争区别于为了捕食的猎杀,只求对手臣服或逃窜即可。
这一理论似乎与人类现代战争的大规模屠杀、白刃战的肉搏和类似于“斩草要除根,切忌放虎归山”的情形相矛盾,个人认为,裸猿这一物种从艰难维生,到如今的繁荣,很多行为确乎可以追溯到裸猿的初期,然而他的兴起是万年间乃至几千年的事,其兴也勃,必定有一些重要的、超出纯粹的生物学范畴的原因。
未来会发生的事,也未必是历史寻踪就能看见的。
文:卫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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