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吃着午饭,忽听门外一个沙哑的妇人的声音:姨爹——,姨爹——!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便到了门口。表嫂——
表嫂是我妈同父异母姐姐的儿媳妇。虽然老人早已作古,但这些年断断续续跟我们家都有往来,两家有喜事都会考虑对方。毕竟,妈妈娘家的亲戚并不多。
表嫂之前是收废旧的。进城里收废旧,也全赖她那位当领导的堂兄的照顾。那位堂兄帮家里的兄弟姐妹,包括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争取到买户口的名额,并且尽量将他们安排进单位。表嫂两口子没有文化,就接受进城收废旧的安排。收废旧也比在家里刨两亩薄田强很多呀!他们先是租房子,后来有了自己的房子。再后来,两个儿子去参军,转业后都有了稳定工作。
我知道他们家的位置,但是很迟才去过一次他们家。那个小区是县城最早开发的住宅区,很多领导都住在那儿。在我的想象中,他们家宽敞气派。但事实总是与想象有差距的。站在那块正方形的空地上,打量着前后左右的房子,老爸指着其中的一栋,说,就是那儿。
后来,每每看到夹缝柜,我就想起那栋房子。它的门口宽度只是别人家的一半;别人家都贴着漂亮的瓷砖,它裸露着红砖;别人家是五层,它是四层。进得房子,那就是废旧品的仓库。一摞摞的纸皮,堆到了天花板去。表哥腾挪出一个地方摆上小板凳让我们坐下,表嫂开着装满了纸皮的三轮车回来了,给我们倒水。看着她灰色的手指、黑色的指甲缝,我勉强接过水,到出门也没喝。
几年前,他们说上了年纪了,不能再干了。我再也没去过他们家,不用堆积废旧品,应该收拾得整洁干净了吧。他们的儿子结婚了,儿媳妇是城里的小学老师,跟他们一起住的,房子应该装修了吧!然后,又听说表哥表嫂回乡下住了,说乡下更舒服。
去年的某一天,表嫂忽然开着她当年收废旧的三轮车出现在我家门口。车斗里只有一个碟子,碟子里装着几个糍粑。她停好车,把糍粑端进来,说她会时不时进城住一小段时间,看看孙女。这次来住,做了糍粑,拿几个过来给我们尝尝。她的手指依然是灰色,指甲缝依然是黑色。
她回去的时候,老爸硬把一包米放到三轮车的车斗里,那包米是朋友送我的据说很好吃的一种米,我都没得沾过。并不是表嫂家缺米,老爸这个老干部就是想表达一下,他是很认可表嫂的情意的。那几个糍粑,我们始终没有吃。在冰箱放了几天,就放进垃圾桶了。
时隔一年,还是开着三轮车到来的表嫂拎着一个塑料袋子,还没待我们反应过来,就进了家门直接在餐桌旁坐下了。我最害怕中午来客,因为中午回家吃饭的时间很紧。同事们都在单位食堂开饭,我们夫妻是要回家陪我老爸吃饭。老爸吃的菜与我们的不一样,所以,哪怕最简单的一荤一素,翻倍了就是两荤两素四个菜。老爸吃的菜又要煮烂,做菜就很费时间,更显得争分夺秒。所以,中午,只想专心做饭、专心吃饭。
此刻,客人都坐到餐桌来了,我们也表现出应有的热情,来,一起吃饭吧!不了,不了,我吃过了。表嫂说着,把塑料袋摆在餐桌上,打开,说,这是我包的粽子。我也没有勉强她吃饭,跟她搭话,您这时候包粽子呀?
哎呀,本来应该到端午节再包的,但是,我不论的。这是凉粽,不是咸粽。姨爹,吃呀,新鲜的呢!
我爸他不吃糯米的。
哎呀,肠胃不好的人,就应该吃这个。那谁谁,你们认识的吧,他就是肠胃不好,专吃凉粽,治好了!你看你看,这次的做得特别漂亮!
表嫂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条粽子,端详着。我微笑着说,是啊是啊。
我心里想,她不会是要马上剥开让我们当场吃下吧。
好在,她又放下了。我起身倒了一杯开水给她。
你们吃吗?你们吃的吗? 你们爱吃的吗?你们不吃就不要扔掉啊!我是在村里烧芭蕉叶、龙眼枝、花生藤等等,烧了很多种东西的灰来“漏灰水”的。
我和外子赶忙一叠声地说,吃的,吃的,我们都喜欢吃。我心里想的是,我不会吃的。
又闲聊了几句,表嫂忽地起身,说,我走了!我还要送粽子去我妈那儿。表嫂的妈妈住在公路局她弟弟家。她端着水杯走出去。我忙说,放着放着。刚才,就是表嫂在这儿坐的一阵子,老爸塞给我一个红包,说是给表嫂的。我塞给表嫂,说,顺顺利利!表嫂说,那,我也给一个你呗。我就把这个给你吧!她掏出红包,我塞回她衣兜里。
门外,停着她以前开的那辆三轮车,她跨上车,灵活地调转车头,很快就消失了。
几天过去了,粽子还在冰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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