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甚少交流,许是因为乡村男人的粗心与不善表达,许是因为我从小学念书便住校,在家的时候不多。
我心中的父亲,非常地勤劳,只要上山劳作,每每回家已是天黑,吃饭都要我们去叫他。大力无比,儿时他抬大石板挑石头的吆喝声,至今犹在耳边;从崎岖的山路上挑下一两百斤的东西,完全不在话下;也就不断有人喊他打短工,造房子、砍毛竹、扛树……都是拣最重的活给他,而父亲甚至以力大为荣。固执,只要他认定的事,不论大小,就无法改变,为此,与母亲免不了许多争吵。
爱榧如子。父亲是村里最早开始种植香榧树的人之一,从种下到结果,需要十几年的时间,开山、选苗、种植、照料,他全部亲力亲为,每一棵都是他的宝贝,干活虽慢,但细致,榧树的成活率高。如果没有这些早早种下的树木,我们姐弟如何能相对轻松地上至大学?
香榧三代同果,父亲采摘时异常小心,深怕伤了来年的果实,有些特别高大古老的树,采摘困难,别人都会选择用长杆打落或者直接砍掉一截枝丫,可他不忍,宁可将身上的绳子绑紧些,冒险爬到不牢固的枝梢上摘。我从树下抬头望,根本看不到父亲的身影,只见长长的梯子及至树顶,只见一段粗大的麻绳在不时摆动,还有那不断摇晃延伸至空中的树枝。我一阵晕眩,赶紧低头,不敢再看,但心底的害怕与担惊愈加弥漫。
2016年是香榧的大年,总产量很高,父亲料理的小榧树结果也比往年多。本是满心欢喜的一年,哪曾想,却因量多而滞销了,眼看要过年,父母着急,我便厚着脸去拜托同学帮忙,同学的爸爸让先带一百斤,批发价卖。
因为往返市区的客车很少,我便说香榧让客车带出来就好了,我再打车拿去同学那。父亲说,“你拿不动的,还是我一起坐车来,拿到出租车上,再立马回家。”于是,冬日里,父亲一早起来,坐六点的车出来。我提前到站等候,并买好父亲回去的车票。自从车站改造后,客车进站处设置了栏杆,不允许旅客出入,而旅客出口需绕一段路,且不允许他人进站接人,对于行李多的乘客,很是不便。
车到站了,父亲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先是拿下一袋,再上车拿另一袋,他四处张望,并未看见我。我赶紧喊他,他对我笑笑,提起一袋想往我这走来,哪知竟然提不动,我十分惊讶,一袋五十斤而已,对于父亲来说,不是很轻松的吗?他便改用一手托着底下,一手提着袋口,一步一步缓慢地过来,不到五十米的路,等把两袋香榧搬过来,他已开始气喘。
“幸好没往乘客出口处走。”我边想着,边跟保安师傅打商量,帮忙开一下拦杆,当时没有车进站,保安仍然不肯开。无奈,父亲先将香榧从栏下递过来,我使劲拖出来,他再弯身,费力地从栏下出来,我心里一片酸楚。
不知何时起,父亲的背驮了这许多,就算穿着厚羽绒,也掩盖不了他瘦削的身体,他的鬓角已发白,气色也不好。是因长年累月的辛劳,还是因前两年采摘香榧不慎从树上摔下?我眼睛发酸,几欲流下泪来。
我叫来出租车,父亲又用手托着,用膝盖顶着,将两袋香榧放到后备箱。我掸掸他衣服上的灰尘,问他,“爸,早饭吃了吗?”他居然吃了,好早,我都还没吃。回去的客车,没停一会,很快就要开了。我催促他进站,他拿了票,叹气道,“今年的香榧麻烦了,没几天过年了,都没有人来村里收,家里还有那么多啊。”是啊,一整年的收入一整年的辛苦啊!说完,缓步走向候车室,我望着他的背影,不再高大,不再挺拔,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迅速转身走进车里,去卖香榧。
时光若能慢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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