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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人生崽会腿残疾的?”
义务教育第六年的时候,我那个长得像周杰伦的语文教师在讲台上说。在我们那儿,教师大都是本地人,上课的时候会普通话掺杂着本土话,而这句话用客家话说出来倒是比普通话更有力量感。
那个时期,我阅读各种各样的故事,无论是电视剧里的还是家人在路边随手拿回来的知音,也不知是先懂了这些家长里短才愈想了解,还是了解了这些家长里短才懂得阅读,而在语文课写作文时,描述了一些家长里短,正是一篇家长里短的作文,被那老师拎到了讲台。
那句话听得我整个人在发抖。
2
小时候,我和父母住在镇上,奶奶一人在村里的老宅独居,周末不用上学之时父母便会带我和弟弟回村里陪奶奶。
那一次,放学后跟着父母回了村里,因为独居的奶奶半夜摔伤了。
老宅里坐满了平日里很少见面的亲戚,却是终于有了谈论家长里短的机会,我也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
奶奶生了八个孩子,五男二女,我父亲最年幼,因此家里兄弟姐妹很多,而我和我弟与其他兄弟姐妹年龄相差甚远。
慧姐姐是二伯伯的大女儿,南姐姐是三伯伯的二女儿,这一年她们都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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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姐姐的母亲在她四岁的时候便带着三岁的小儿子离开了这个家庭,二伯伯是农民,守着田地看天吃饭,终于是拉扯大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慧姐姐幼年是跟奶奶生活的,义务教育上了四年便辍学在家,十四岁的时候便到镇上的工厂打工。在镇上的时候,慧姐姐跟我住在一个房间,带着一年级的我看《蓝色生死恋》、《流星花园》和《薰衣草》;在村里的时候,慧姐姐帮奶奶把井水挑到水缸里。
慧姐姐十九岁的时候,在我父母办的工厂里工作,同我一起睡。慧姐姐在的时候,我拿着她的诺基亚玩贪吃蛇,有一天,她突然不给我玩贪吃蛇了,每天晚上打电话。她说一个朋友邀请她一起去广西玩,慧姐姐问我好还是不好,却又说我不懂得。我记得那个朋友叫做阿简,听说长得帅气。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和奶奶联合起来阻止了她。虽然我和慧姐姐同岁一张床数年,但却甚少交心卧谈,她长我七岁,人生经历与我相差甚远,不过我们都喜爱看电视剧和看小说。
一日,应该是冬天了,我记得被子是厚的。因我要上学需要早睡,但是工厂里是要工作到晚上十二点的,所以慧姐姐上床的时候我都已睡着了。我记得冬天进入被窝的时候她喜欢用冰凉的脚丫子贴我的皮肤,但那日她却没有。我感觉到她躺下了,但是没有睡。她用被子蒙着脸,我半睡半醒问她怎么了,然后又睡着了。我似乎睡了一会儿,迷蒙中听到姐姐在说话,渐渐地醒过来才发现她在和谁通着电话。
“我有了他的孩子但是他没有告诉我他已经有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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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伯伯年轻时在海南当兵,因此三伯伯一家一起在海南生活,但我记得我读幼儿园的时候,三伯伯已从海南回来,在镇上一个没有水泥道路的地方开了个小卖部。
幼年的时候,我对南姐姐没有印象,后来是父母会带我和弟弟去拜访兄弟姐妹家,渐渐记住了哪个是哪个。
义务教育的第三年,我父亲购置了电脑,于是我和弟弟迷恋上了这个功能很多的机器,尤其是它的游戏功能。两年后,父亲又拉了网线,我和弟弟对电脑的依赖度翻了数倍。有一回,南姐姐的老公来我们家,看到我在用企鹅,于是加了我好友,那时候除了这个姐夫,我的好友列表里全是素未谋面的网友。
一日凌晨三点,我抹黑刷着游戏等级,因为白天网络太卡了。
“你怎么没睡啊?你姐姐生了。”
对话框里的一句话震醒了熬夜困意浓重的我。
5
那年台风肆虐,孩子的爸爸和前妻离婚后娶了慧姐姐,在一家小餐馆里摆了五围台,自此,我便不再和慧姐姐住了。
慧姐姐怀着娃儿的时候,他们住在铁皮搭起的出租屋里,雨水漏进屋里,风刮进屋里。
不知是不是这台风太闹,这娃儿提早了两个月出来看世界。这娃儿来见他父母的时候,身子特别瘦小,就像他的妈妈一样瘦小,长相也和他妈妈小时候一模一样。
大人们说孩子的爸爸花了五千块买了另一个儿子。
前妻离婚后生下来了一个儿子,和慧姐姐的儿子同岁,听说她要把儿子卖掉,于是姐夫去花了五千块买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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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向来坐不住,我却总能安静地坐在大人堆里听他们家长里短。
大家都说南姐姐本该是个有福气的人,温顺善良,特别孝顺,多好的一个人,但老天爷竟然如此待她。寻常女子的一生不过是结婚,生娃,带娃,不寻常的女子也渐渐在人言可畏中结婚,生娃,带娃。南姐姐是人们口中寻常的女子,但却无法过寻常的日子。
她待产的妇幼保健院是朋友介绍,我们那儿的人与其他数十亿中国人一样习惯了熟人办事,这倒是题外话了。女娃儿出院了,但是南姐姐却还要躺在病床上,因为她的双腿没有知觉了,全然不听本人的使唤,动也不动。有人说是妇幼保健院的麻醉药打错了地方或者打多了,有人说是医生没料,到现在我还没弄明白。好好的姐姐,生了个可爱的女娃儿却再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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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喜欢上用文字描述一切,在同龄的孩子头疼作文怎么写的时候我却享受着把眼中所见与心中所想转化为文字的乐趣,于是我把心理的一思一虑写在了考卷上,却料不到向来欣赏我稚嫩的文字的语文老师竟然如此当众嘲笑我没有常识。
一向不爱在课堂上发言的我当时也竟然略大声地回应了:
真的。
今年中秋的时候,慧姐姐的两只马骝仔在我弟的房里用电脑打游戏,我曾给他们购置过一些书籍,但可惜不如电脑游戏的魅力。
近日,父亲在替南姐姐写单亲和残疾的社会保障金申请书。经过多年的治疗,南姐姐已经可以一瘸一拐地走一些路,她的女儿准备去考县城的初中,而那个加过我企鹅号的姐夫因罪获刑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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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一女性朋友说过的话,她说在看到自己生的是女娃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落泪了,众人以为她爱儿子不爱闺女,却不知道,她是心疼闺女日后亦要同自己今日一样经历怀胎生子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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