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佟府今晚也不平静。
竹山庄指派边家务当村的二流子，叫王五的暗中监视着佟府。这王五除了爱喝酒，干嘛嘛不行，整天在村里东游西逛，打黑棍套白狼。15岁闯荡天津卫，做了混混，惹了麻烦，差点丧命，就跑回村来了，跟着刘三炮练功，也没长性、吃不了苦。竹山庄来边家务开布坊，他又跟着他混了二年，多少有了些见识，他认准只要是日本人让他干的事，就不能马虎了。按王五的说法，日本人做事忒他妈的精细；他也有自己个的小九九：只要听竹山庄的话，就能喝上酒，还能看到那个日本的小娘们纯子浪的时候，跳他妈的什么日本扭扭摆摆的舞蹈，说不定哪天，那个日本小娘们跟自己睡上一觉，也未可知哩，每每想到这儿，他心里像有个耗子在挠。竹山庄搬到县城后，王五嚷着想跟了去，竹山庄没答应并说，边家务更需要他，为了笼络王五，提升他做了竹山布坊的二掌柜，实际是在边家务安插的眼线，让他监视边家务和佟府的动静。王五觉得被竹山庄重用，更像打了鸡血，每天摇头晃屁股地在村里逛，俨然他是了竹山在边家务的代理人。这天，刘三炮家过喜事，王五也被邀了去，喝的醉尔马虎的一直睡到半夜，渴得醒了，喝着水，忽然想起自己的光荣任务，他是拍了胸脯给竹山庄，保证每天按时到岗，佟家任何事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哪怕是一只猫一只耗子；想到这儿，他吓的猛一激灵，酒全醒了。他放下缺了半个边沿的黑碗，抓起白布衫就跑出去了。王五像黑夜里的蝙蝠，飞似地蹿到佟府外，悄悄爬上了西房，他刚刚在房顶上爬结实了，两只脚踝好像被一双钢构给抓住了，滋溜啪，他就摔在房子的后扇墙下，接着一个黑呼呼的汉子掐住他的脖子，单膝压在他的胸上，他憋的喘不上气，挤出吃奶的劲，断断续续告饶：好汉、好、、、，饶命、饶、、、。再看那个黑衣人蒙着黑面巾，只露出两只眼睛射出两道凌厉的凶光，他低声但有力地问：你想干什么？谁派你来的？王五巴不得快点逃走，一股脑说出原委，黑衣人警告他离佟府远一点，为了给他留个记性，在他脸上划了一刀，王五像被杀的猪似地门门叫着哭着跑走了。后来王五脸上留下了一道疤痕，几年后，再见到了这个黑衣人时，他也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黑衣人是段士鹏，王五撞见他也不光是巧合。
卢沟桥事变后，我党对29军将士的英勇抗战，给予了声援和帮助，中央特科也采取了行动，派干部潜入到保定，领导冀中地区党的统一抗战工作；上级指示高阳地下党组织积极组织抗战支前，并注意保护29军将士的家属安全。日本军方已经在冀中安插了不少打着商人名号的武装特务——竹山庄一伙就是，他们早已经把佟府的地址、房间数、住的人口摸得一清二楚，上报给了华北派遣军司令部。段士鹏按照高阳党组织的安排，负责佟府家属的安全转移工作。这晚，他就是来与老夫人商量此事的，老夫人答应尽快去北平与儿子儿媳和孙子们团聚。紫鹃安排巧妹睡在自己房里，看她一会儿就睡着了。她悄悄来到厨房烧水，她一边往灶膛里添柴，一边侧耳倾听上房中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段士鹏与老夫人谈妥后，从上房走出来，紫鹃已经站在院子当中，她悄声地告诉他，这一阵子总感觉佟府外有动静，但又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段士鹏点点头，随手拉上黑面罩，左右看看一纵身，就轻飘飘地站在了西房的房顶上，一眨眼又不见了。紫鹃息了院子里的风灯，走进上房屋，关上了门。段士鹏就猫在房檐的暗处，心想，今天一定要弄个明白，直到王五爬上房顶，段士鹏出现。
一大早，紫鹃起身，看巧妹还在稳睡，就打着哈欠到厨下洗漱，见老夫人已经在厨房的“老虎灶”上熬粥。老虎灶，是北方农家常用的做饭方式；用几块砖石，摆放三个支点，成犄角之势，空堂燃柴，上边坐锅，实用方便，一般用于熬粥、煎药汤。老夫人见紫鹃进来站起身问：巧妹还没起？紫鹃忙说：哎呀，老夫人，昨晚睡的晚，您不多睡一会儿，还起这么早！老夫人笑笑说：人老了，觉少，你是知道的，何况，巧妹这几天遇到糟心事，我给她熬了百合山药大米粥，给她败败火，一会儿她起来看着她喝了，我出去溜溜。紫鹃说：昨天晚上，外边——她的手指指上边。老夫人摆摆手，不让她说了。老夫人已经走出厨房，开了院门走出去。院门外栓着的一头黄牛，卧在土堆上，睁着大眼看老夫人，并焖焖叫了几声。这头牛是老夫人放在门外专门方便没有牲畜的乡亲们使用的，谁家用就自行牵走，用后再牵回来，栓在门外木桩子上。
七月乡村的早晨是清爽的，地温还没上来，漂浮在空中的薄雾，随着弱风亲抚着人的肌肤，微微还有些凉意，老夫人像往常一样挥动着双臂，故意大步迈走，不时平伸双臂做着扩胸动作，心里默念着一二一、一二一。边家务的人们是勤劳的，各家的织布机也早已经咣当咣当地响起来，像一股巨大的动力，支撑起冉冉升起的太阳。古戏台那边传来嗨嗨、啊啊的喊声。三只小黄狗，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在大黄狗的带领下，正从村东向村西古戏台那跑，跑到十字路口与老夫人相遇，大狗礼貌地冲老夫人汪汪叫着问好，三只小黄狗围绕着她的脚嗅着、叼着，那只黑白相间的小狗竟蹿蹦着要好吃的，老夫人和蔼地半蹲下身子，笑呵呵地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平摊在手中，小狗们齐凑过来，香甜地叼住，吧嗒着小嘴儿咀嚼着，不时还扬起狗头，眨巴着小眼看着眼前的老奶奶，牠们好像似曾相识。大黄狗妈妈一摆头冲着牠的儿女喊着，没出息，还不快跑，汪汪几声，扭着头与老夫人告别，朝村西古戏台跑去，小狗们也跌撞着跟着大黄妈妈跑走了。
孟宝田也没有离开边家务，昨天晚上他与刘三炮商量了半宿，一早，他俩就来到古戏台前的小广场，看弟子们练武，五十多名青年男子光着膀子，腰里都铩着三寸宽的牛皮板带，一筛的黑色扎脚裤，牛皮底的黑帮布鞋，个个精神犇儿足，虽然打斗翻越，脸上没有虚汗，倒都显得气定神清。孟宝田一边看，一边赞许地点着头，刘三炮给孟书记指看着，谁谁大刀使得好，谁谁腿脚跑的快，谁谁马骑得好，正说着，他俩见老夫人走来，忙迎上去打招呼。
刘巧妹是被马翠花叫醒的，按照孟书记和支部会的安排，她要做巧妹的工作。
马翠花拍打着刘巧妹的屁股，喊叫着：哎哎哎，你当是在你自己个家哪，太阳晒屁股都不起，怎么，跑了男人就跟死了人似的，蔫头耷拉脑的，看把你出息的，这哪像刘三炮的闺女？快起！刘巧妹一骨碌身坐起来，揉着眼睛，看清了眼前站着的马翠花和紫鹃，看着看着又想起何大龙已经不见面了，跑啦，觉得自己个委屈，就一抽一抽地哭起来啦。马翠花、紫鹃一看她这样也没了主意，只得妹妹长、姐姐短的，说着好话劝她，巧妹哭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痛快些，就止住了哭声，摸一把脸上的泪水，拽拽上衣，从炕上跳下来，又笑着跑出去了。紫鹃也随着跑进厨房忙活着倒水，马翠花看着刘巧妹的背影指笑着大声说：哦，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是憋的，一会儿看你还闹什么幺蛾子，看我不治你，非让你知道我马翠花——的厉害。紫鹃站在厨房门口，嗔怪着笑说：翠花姐，你省省吧，这两天，她够受的了，你还要咋地？喝口水，润润你的嘴儿。说着，递给马翠花一碗水。
不怕，你们都来吧，连日本那个娘门纯子的蘑菇战——-我都不怕，还怕你翠花——刘巧妹从后墙出来，一边拍打着裤脚，一边说着，走过去，接过紫鹃递给她的牙刷，紫鹃往牙刷上倒出一点牙粉，巧妹刷起牙来。马翠花坐在石凳上说：你女婿大龙已经回到卢沟桥了，参加对日本兵的战斗，他走的急，肯定是怕你拦他，所以，没打招呼就跑了。他是军人，有战斗了，他不回去行吗？那不成了逃兵吗？你巧妹要强要脸，刘三炮是硬铮铮的汉子，他大龙能当孬种女婿，当逃兵丈夫吗？巧妹，眼下不比从前了，日本人动手了。再想想佟大叔，从咱们记事起你见过几回佟大叔，不都是在外边打仗拼命吗？再说佟大婶，为给佟大叔筹措军需，卖了地凑足大洋，单人骑马几百里，赶过去解了燃眉之急。咱们都是女人，不可能冲到前线，但是，我们不能撤老爷们们的后腿，更不能成了他们的累赘呀！马翠花说的，一板一眼，字字都像针，扎在刘巧妹的心里。门开了，老夫人进来，大声说：巧妹，翠花说的对，说的好，你要打起精神，大龙在前方，你在后方，咱高阳的人啥时候怕过事呢！粥喝了吗？刘巧妹抹抹脸上的泪水说：嗯，老夫人我听您的话，像翠花嫂子一样，好好干。翠花搂住巧妹：哎，这才像你刘巧妹。刘巧妹看看紫鹃说：紫鹃，我饿了，喝粥。马翠花和紫鹃说笑着，拉着刘巧妹走进厨房。老夫人看着三个女孩子的背身，点点头，心里说：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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