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颍川,胡人力士马回都被人怪力乱神,一斧掷死于家中。”
“八月初八,还是颍川,兵马副都督元靖,被人沿肩入心口一掌震断心脉。”
“重阳节,雪花城,柳下三、龙之剑的械斗被一人中途制止。”
这些,都是发生在风林火出走雪里关后。
现在,他正被人,拎住颈边衣领抵着面墙。
他侧头看向窗外,码头上两挺帆船正起起伏伏,由远及近,车马络绎,人烟市肆。
这就是关内。
他扭回脸看拎住他衣领的人,对方两颊通红、瞳孔颤抖,嘴边杂乱的胡子上留着几滴水珠。
“风先生若还想受关内的人庇护,就不该招惹事端。”对方道。
年轻人点点头,“端木前辈,我将工作完成得很不错。”
“齐王,交给你了什么工作?”老前辈问。
“齐王,并未交给我还要知会你一声的工作。”
“换衣服了?”
“不错。”
“很丑。”
一记闷响,原来,他已从这边墙上被震到另一面墙上。
而此时,门又被他身躯撞击墙壁的冲力震开,吱呀一声。
齐莉菲在门槛外向里望。
而年轻人在轻轻拍着身上的土,接着他跨出门,还要齐莉菲扯住他一只袖子。
齐莉菲道:“风先生为齐王跑腿,却竟是为了看我死。”
风林火道:“可你到现在却都没有死。”
齐莉菲道:“那么你说,你是想看我被齐王杀了么?
年轻人道:“我会看着你直到你真的有天当成农妇。”
齐莉菲咯咯笑道:“那之后呢?”
风林火顿了顿,“之后,在雪里关内,就要保持缄默了。不要发出任何不该发出的声音。”
齐莉菲只好点头。
“齐王在哪?”她指了指最高的一座宫殿,“是不是那儿?”
风林火没有回答她。
他领着她,出了城楼,沿街过了一条又一条小巷。
人声越发稀少,光线也愈发昏暗,湿润的土壤的气味飘进鼻中。
在黑暗中,齐莉菲瞥见好几双眼睛,接着它们便消失影踪。
在黑巷道中自然不能点火,这样反而危险。因为他们并没有沿着华丽的台阶向上攀登,而是向下,朝着深渊行进了。
“刚刚和你说话的老人,那是谁?”齐莉菲问。
“统领雪里关的士族是哪一家,你知不知道?”年轻人反问。
“年代如此久远的事情,谁还会记得?”
“的确,胡人入关、天下三分后,历史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年轻人道,“现在也许是端木家在掌关。而那位老人,便是端木家的。”
“他为何要打你?”
“因为他的儿子,端木秋水,也随我同日出的行,却并没有和我一同归来。”
“那他去了哪?”齐莉菲问。
年轻人又没有说话。
突然,火光一闪,两柄炬火打开,分别掌于头前两名壮汉手里。
他们与年轻人眼神相互一对,接着,交叉的炬火打开,门露出条缝。
顿时,寒冷的地底风从门后吹来,齐莉菲不由得一只手捂住飘动的面纱,而此时,她脚尖踩上了一层地毯。
“齐王,在里屋?”风林火问。
“二楼,在等您。”其中一名汉子道,又侧目看了一眼齐莉菲。
室内冰冷尤甚,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嵌进墙里,而当中有张长桌上放着盘冷肉,肉上插着把尖刀。
年轻人提起尖刀,上了二楼。
二楼上,停了张床,风经由阁楼的窗台吹进来。
在地下,难道还有风?
到了阁楼,一切尽收眼底。原来,齐王的宫殿,建立在山谷之中,宫殿之外便是山崖。
山风何由彻,空谷回响,瘦削而挺拔的齐王殿下,正倚着栏杆,静候前来的人。
风林火猛然一投,手中尖刀飞向了齐王。
齐王轻轻扭脸,苍白的面容流露讥诮,接着闪身,而那柄刀,贴着他的脸,连着柄没入大理石柱。
齐莉菲不知年轻人为何杀机暴起。
“钱三郎。”年轻人道。
齐王的头发由玉环箍住,两手负于身后。
他只瞧了齐莉菲一眼就再未看她,可那一眼落在齐莉菲脸上却像抽了她一鞭子。
狼顾。
“是我。”齐王道,“人,找来了罢?”
现在,齐莉菲的眼睛已经离不开齐王。此人眼神已不再如刚刚那样犀利,两颊微微陷进去显得清癯弱小,未生唇鬓、胡须,一时竟不知多大年纪。
原来齐王,并非一事业蒸蒸日上的中年人,却像位患了肺痨的病人。
齐王要齐莉菲当着他们的面坐下,要她摆出最优雅的姿势以令他欣赏。
齐莉菲抚抚柳丝长发,由肩前拢至肩后,这时露出白玉的颈子,而后轻轻眨眼,和他对视一下。
这时,齐王注意到她唇旁的美人痣,接着注意到她那双唇,接着就望向天上的星星。
“钱三郎。”风林火道。
“怎么?”齐王道。
“除了我之外,你还委任了其他人?”
齐王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即正视年轻人,真诚而坦率,“不错。”
“并且,那人,还是端木老前辈的儿子,端木秋水?”
“不错。”
“你不信任我?”
“不是,是我不信任他。”
“你想令他死?”
“也不是。我想看看,他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做个合格的刺客,一丝不苟地为我办事。”齐王道。
“现在你知道了…”风林火道,“他未婚妻死于胡人之手,怎可能不带些感情用事,那颍川的命案…”
“所以七月十五,颍川的线人才会得知端木秋水已离开计划路线,到了南方胡人的领土,开了第一戒。”齐王道。
风林火叹口气,“那么八月初八也是···”
“不,八月初八那夜,连夜入胡马兵马所,用一柄刀,连用人、杀上下两百三十余号人的杀手,非端木秋水能为也。”齐王淡淡道。
接着,齐王一道寒光,哂道:“风先生,是你。”
风林火亦咧嘴,道:“谁竟会告诉你是我干的?”
“我猜的。”
“那么,”风林火指着嵌入墙壁的那柄尖刀,“我刚刚应该掷准些的。”
“玩归玩笑,”齐王一只手拉住他的肩膀,唯独不碰年轻人的两手,“我为你倒了两杯茶,现在,山风吹过来,有些凉了。”
“无妨,凉水分外沁人。”风林火竟张开嘴。
齐王抬腕,喂了他满满一杯茶。原来齐王竟会如此尊重一个人。接着,齐王向齐莉菲,想陪她说说话,但没有一个开头。
齐莉菲很识相地坐过去,和齐王、年轻人凑得很近很近。
齐王道:“柳下三,剑法如何?”
风林火道:“奇诡、美丽。”
“龙之剑,剑法又如何?”
风林火道:“无瑕、令人神往。”
“但是很可惜···”齐王道。
齐莉菲结过齐王的话端,道:“可惜,这两位剑客,都非你所能调遣。”
“不错。”
“但我和柳下三不只是交了一次手。柳下三好像被人告知了我们的踪迹,竟还提前在预留的客栈等待着我们。”风林火道。
“那,也并不奇怪。”齐王第一次对着齐莉菲露出温暖的笑意,“和这样美丽的女子同行,他当然有迹可循。”
齐莉菲脸一红。
“但是,这样的女孩,却也会杀人呢。”年轻人道。
“哦?”
“数日前,于雪里关口那片草莽山林中,正是齐小姐借着山风撒了毒瘴,我才逃避了场恶难。”年轻人道。
“是怎样的人,还能牵制得了你?”齐王问道。
风林火,便细细回想了那日,在雨中,那位披着甲胄的斗士,还有那位灰衣的擎着伞的女子相关的一切。他描述了一通黑色甲胄的纹路、以及女子奇诡的掌力。
“锤廷御卫。”齐王正色道,“但这不可能···锤廷远在北方,戒律森严。他们怎么可能会随便叫一位御卫远走江津,仅是为了与你一战···”
“所以我想,海家皇帝那边,已经出了事端,他本就早已不能号令诸侯,如今,连朝廷上下也快要不归他管了。”风林火道。
“这对雪里关来说,是好事吗?”齐王自言自语道。
“平日里你并不喜欢反问的。”风林火道。
“是山风太冷之故。”齐王道。
这时,两个男人却见齐莉菲起身,将屏风挡在齐王前面,虽显笨拙,却很真挚。
齐王便问齐莉菲:“姑娘,饮不饮酒?”
齐莉菲道:“喝。”
“那,等风先生走了,我想留你在此喝一杯。当然,这也看你。”
齐莉菲脸一红,便是默许了。
风林火心想:“那么,齐莉菲会当上齐王的齐丽妃,便是定了的了。”
如此一来,他的工作,便也是完成了。
这位小小的风先生很是识相,马上请辞,穿过了回廊,走到两只炬火停留的齐王宫的门口。
这时他惊觉,门口只剩下一个人了。
只有一位壮汉立在风中,孤举着他的火把。
另一个人,他的同伴,去了哪里呢?
一个时辰后,齐莉菲也会问那个壮汉如此这般的问题,那汉子则会这样回答她:“他已被人挖去了两只眼睛。”
齐莉菲会惊问:“这是为何?”
汉子,则会目不斜视地凝望远方的黑暗,道:“因为他曾未经齐王允可,看过姑娘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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