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城四中

历城四中

初三的时候因为情绪化特别严重放弃了学习数学，以致成绩断崖式滑落，中考成绩平平。我为此懊悔了很久。好在人生之路没有因此阻断，我还可以继续求学。

历城四中是一所寄宿制普通高中。不像历城二中那样闻名遐迩。它就静静地坐落在孙村镇十字路口西侧。学校北侧是长长的三层教学楼。教学楼东侧是办公区域。每一层教学楼里都有洗手池。因为学生们经常在里面清洗饭盆，水池总是堵。掺着饭粒菜汤油渍的水从水池里溢出来，流到地上，地上也没有地漏。水就注满了整个洼地。进去洗手就要踮着脚踩在稍高的砖块上面。里面是不能长时间驻足的，毕竟泔水味道太浓烈了。

教学楼一楼西侧有图书室。负责图书室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阿姨。肤白貌美，文静雅致，颇有江南女子的气质。每一次帮我找来我要借的书，笑脸盈盈地递给我，鼓励我多写文章投稿。她弯月一样的眼神给予我莫大的鼓励，也就是在高一时候，我在《山东青年报》发表了第一篇文章。内容大约涉及青春期的苦闷情绪，多少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思。看到自己的文章变成铅字，我的微如草芥的内心有了一丝小小的宽慰。自己给自己贴的平凡的标签似乎也有些摇摆不定了。

教学楼南面是大食堂和女生宿舍。之所以叫大食堂是因为学校东北方向，挨着自行车棚的地方还有一个小食堂。小食堂是当地人承包的。叫老九。油炸鸡蛋包和八宝粥可是他们的特色。当然，鉴于有限的生活费，只有大型考试前我才会光顾那里。老九的儿子是一道无法忽视的风景。他总是骑着摩托车很拉风地进入校园，突突地一路飞驰到食堂门口戛然停下。利落的下了车，甩着车钥匙风风火火地进了食堂门。摇头摆尾，故作很酷的样子。买饭的时候我曾近距离观察过他，白净的脸上青春痘茁壮成长，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头发总是油腻腻的，不知是摩丝打太多了还是熏了厨房里太多的油烟。

平日里我们经常去的还是大食堂。下课铃刚响，男生们就一路飞奔去窗口排队了。我通常是最后去的。就像《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不过，我倒不是因为担心买不起好的饭菜，保护自己自尊心才晚去的。实在是因为不喜欢排队。去的时候食堂的大铁盆里剩下的基本都是残羹冷炙了。大师傅见我慢条斯理地端着搪瓷缸子走进食堂，从窗口里探出头来，满脸笑容地问我，程婷婷，你吃啥。我总觉得他的笑容不太正经。于是没好气地白一眼回一句。吃啥管你啥事儿啊。把饭缸子递过去，先盛米饭后盛菜。拿到教室边吃边看书。那样的时光缓缓流淌，时间的长河波光粼粼。那么美好。

后来学校食堂里打饭的换成了姥姥邻居家的小姑娘。姥姥特意叮嘱她多照顾我一下。因此每次去打饭她都会把我的饭缸子撑得满满的，甚至鼓起包来。于是，那段时间我的体重飞速增长，高考报名的照片上脸胖乎乎的，是青春期才迟来的婴儿肥么。

食堂西面是女生宿舍。女生宿舍比较破旧。有些昏暗。水管里的水总是极不情愿地流出来，稀稀拉拉的。每次十点左右下了晚自习就要飞奔向宿舍拿着洗脸盆抢占仅有的几个能出水的水龙头接水洗漱。同学们朝圣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水龙头。期待着轮到自己。毕竟洗漱时间太有限了。后来我们也灵活了许多，中午打了热水倒在盆子里凉着，晚上回来就可以免受排队之苦了。时间就是生命啊，哪能在排队接水中浪费呢。

宿舍里的幸福时光只有晚上的半个小时左右。大家自然不舍得浪费。有的在被窝里听walkman，那种轻巧的只能放下一盘磁带的录音机，也可以搜电台节目的。有的继续整理着笔记。有的拿着IC卡给家里打电话。无论做什么，熄灯之后还是要特别小心。我们最怕的还是值班老师的手电筒，黄色的灯光往墙上一照，宿舍房间号一被通报，就难逃被罚做值日的厄运了。可是总有撞枪口的时候。

宿舍管理员是两个中年阿姨。其中一个长得很矮小，但是特别善良。我记得有一次我的热水壶坏了，阿姨竟然送给我一个铁皮暖壶。特别结实耐造的那种。有时例假肚子疼，我回宿舍她会暖心的给我冲红糖水喝。另一个是地理老师的媳妇。我们接触不多。总觉得她和高高大大的地理老师站在一起会出现最萌身高差。地理老师的课我还是很喜欢的。高二的时候得知高考改革了，到我们时由3+2变成了3+X。当时我们就把初中地理课本找全了开始复习，地理老师把很多知识点总结成顺口溜。背起来特别押韵。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说的中国有色金属地名:大余钨铜仁汞江西德兴盛产铜，金昌镍锡矿山锑水口山铅锌个旧锡……还有黄河流过的省份:青川甘宁蒙，晋陕豫山东。等等，不一而足。

女生宿舍南边就是男生宿舍。那是刚盖好的崭新的宿舍。我没进去过，但总觉得亮堂很多。一下晚自习，对面宿舍的灯光亮起来，偶尔有哪个男生大吼一声，大概是排解心中压抑的情绪呢吧。当然，也有流里流气的口哨声。不安好心故意捣乱的样子。

电闸一关，一片黑暗。我们躺在床上，各怀心事。我不知道在那样的夜里，青春的畅想中女生们心里会不会有个翩翩少年郎就像男生们爱慕着某个眼波流转俊俏脸庞的姑娘。

男生宿舍楼东边是新建的实验楼和微机室。我们很少去做实验，基本不上网。所以对于电脑知识一无所知。几年后上了大学去微机室，当我没点关机就简单粗暴地按下电源键关机时，同学们对我纷纷侧目。

实验楼南面是一片小树林。树林里有立在地上的名言警示牌。也就是在饭后散步到小树林里时我记下了有志者事竟成，天助自助者等英语谚语。小树林里种的法桐树。我特别喜欢法桐树上的小球球，一颗颗悬在那里，随风摇曳，里面是不是裹着少男少女的心事，是不是有青春日记里的秘密，是不是藏着粉红色的回忆呢？我望着它们，它们却沉默不语。

小树林东面是篮球场。高大的男生总喜欢打篮球。偶尔也有围观比赛的女生。比如，我的同桌。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女生。大家都规规矩矩地穿校服，她则穿着紧裹着腿的喇叭牛仔裤，紧俏的屁股和腿部的曲线完美呈现。她会爽朗的笑。会挑战权威。会主动夸赞某个男生帅气。很多同学给她贴了异类或者坏学生的标签的同时对她佩服又羡慕。在那样的年代，我们都羞于表达爱意，对异性或者对身体。对同学心生爱慕，也会故意找机会刁难，偷偷冲她脑袋丢粉笔头，或者藏起了她的摘抄本，看她着急嗔怪的样子觉得可爱又美好。但打死都不肯承认自己的真实感受，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总觉得那样太不体面。明明为自己发育的身体感到骄傲，却非要穿着黑色或者深灰色的肥肥大大的衣服把它遮掩起来。硬生生地把青春里燃起的小火苗压了下去。是的，当时我们就是这样。怕被同伴嘲笑，怕被拒绝，怕表白，怕有非分之想，怕有贪婪的欲望。那时的我们太善于假装，假装单纯假装骄傲假装懂事，善于伪装，善于逞强。与同桌的真实相比，我们真像披着羊皮的狼了。

学校最南端是操场。跑道只有二百米。每天早上出操就是在这里。有时跑起步来我们故意跺脚，万马奔腾的阵仗。实在是无聊之举但乐此不疲。高一运动会的时候，我们班女生着实出了风头。我也参加了女子4×100、4×400接力预决赛（第一），和1500米（第一）、3000米（第三）的比赛。那是我第一次正式参加运动会，多少有些兴奋。我穿着同学借给我的紫色短袖夏装绕着操场跑了一圈又一圈，脚底生风一样。那一次运动会我们班的运动员成绩骄人，领奖品领到手软。没办法，谁让我们班主任是体育老师呢？

当然，高一的多彩生活还不只有这些。元旦晚会的时候，我也准备了节目。把政治老师发的国际国内时事写成了快板的样式。主旋律基本就是赵本山小品里说的纵观世界风云，风景这边独好的意思。班主任在实验楼工地找来一截废弃的竹子，削成快板的样子，再烧红了铁丝钻了孔。孔间连着红绳儿。操作简单，声音清脆。

演出前我和舍友穿着墨绿色的西装，特意去学校门口的理发店剪了头发。理发店老板是个女的，性格豪爽奔放。她拿着花剪刀咔嚓咔嚓帮我们剪刘海儿。用鲜红色的口红帮我们涂了嘴唇。青黛眉笔描了眉毛。我俩顶着喷了摩丝的钢丝头发，噘着吃了死孩子一样的嘴唇，挑着蜡笔小新般的眉毛上场演出了。颜值不行，全靠创意。那个节目得了创作一等奖。奖品是一个画着美少女侧边有小锁的日记本。

上了高中回家的次数就少了。到了高三更是一个月才回一次家。周末的时候就有家长带着吃的前来探望。老妈也会来，拎一包烧饼，用罐头瓶子装上炒的玫瑰大头咸菜。偶尔也会有水果。临走还要塞给我一些生活费。太忙的时候她就央求同庄的家长捎带过来。总不好意思经常麻烦别人，后来她和爸爸一咬牙一跺脚一狠心买了辆摩托车，这样就省时多了。

不放假的周末也有稍微多一点的时间自由支配，我经常去门口的书店租书。借着晚上熄灯后的时间把全套《还珠格格》看完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那么执着，看了电视剧还要看书。大概是想在真实的世界里寻求虚幻的飘渺的美好吧。

门口还有家商店，我经常去买日用品。老板一儿一女。儿子本分老实。女儿好像叫冬梅。并不是《夏洛特烦恼》里马冬梅的性格。她是乖巧懂事的。我到了店里，她会和我倾诉心事。无奈的哭泣。我耐心的倾听，不知该如何劝慰。等到她调整好情绪，我就拿着买好肥皂，洗衣粉，牙膏回学校了，嗯，臭美的我还会买一支丹芭碧洗面奶呢。

三年的时间里，我就这样一天天度过。早上会在丁香花盛开的花园里背诵笔记。晚自习无心学习时会请假回宿舍，打着手电筒哭着写日记排解压力。放假的时候骑着在车棚里放了一个月的自行车回家。有一次，冬天里，半路上车胎漏气了，我推着自行车在济王公路上走着，棉鞋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似乎有回音。路上基本没有人，安静的可怕。雪花泛着莹莹的白光，昏暗的路灯眯着瞌睡的眼。我推着自行车徐徐而行，手冻得有些僵，呼出的气水把围巾打湿了，艰难而狼狈，像个风雪夜归人。

返校的时候，学校门口就有撑起的摊子，上面摆着各种邮票、信封、带香味的信纸、盗版的错字连篇的《读者全集》和《青年文摘全集》、《三毛全集》等等，买了来读的时候总要边读边修改错别字。也许，我从那时候就开始练习校对的基本功了。

三年的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租书的书店关闭了。老板和学生商量着去干大事挣大钱，结果杀害了出租车司机，偷走了司机身上仅有的几十块钱。又因不会开车，最终将车遗弃在路边。最后被抓，锒铛入狱。高二期末考试前发生了投毒事件，人心惶惶，心神不宁。小食堂也因此受到重创，搬走了。从此，我也告别了吃鸡蛋包喝八宝粥为自己壮行的日子。

高考的时候，数学又一次和我开了玩笑。不尴不尬的成绩让我又处于上二流本科的窘境。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我不是卓尔不群的那一个，但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我都经历过，这些事情让我琢磨、思索。我只能说，我真的来过。我的青春，无论快乐还是苦涩，都是时间和性格一起结的果。偶尔退缩，一直执着。

现在回想起来终于知道，所谓的成长，就是毫无顾忌的犯错，就像在寂静的夜里任性地拉响汽笛，一路呼啸而过。然而，所谓的成熟，就是对于曾经的荒唐，选择原谅。然后内心坚强，脚步铿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