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你晚食时神思不属,可是想到些什么?”三叔公缓缓而言,接着又问道,“你现在可知为何有人冲击粥棚,挑起事端?”
“三叔公,路上我已想过,想必是有些人不满意我在庐州的施政之策,故而派人捣乱。明日我必调派人手,严加看管,凡闹事者从严处理。”范俊一抖长袖,愤愤而言。
“这固然是一方面,但无伤大雅。任何新上任的官员都会有此一遭的。” 三叔公微微颔首,接着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俊儿暂时就想到这么多,还请三叔公指教。”范俊站起,揖首而答。
三叔公按了按手,示意范俊坐下,继而言道:“丁都尉也是外来庐州为官,与你无冤无仇,你可知他为何不卖你个面子,支援兵丁与你?”
“三叔公,虽说天下基本太平,但灾民冲击城池确有一丝可能。”范俊慎重出言,但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对,毕竟庐州都尉辖八百兵丁,多五十少五十似乎也不影响什么。脸上似有所悟。
三叔公看了看范俊的神色,打断他的思绪,提点道:“丁勉,年四十有三,衢州人士,轮调庐州都尉一年有余,三月前纳庐州谢姓粮商之女为妾。”
“三叔公,您是说……这事跟庐州城内粮商有关?”范俊心下恍然,却不知放自家粮与灾民食用,又没有征募粮商之粮,与他们何碍。但心思流转之间,突然想到,灾民只是受灾无食,但也不全是家无余财,此刻举家出外,定然随身携带着银钱或是其他值钱的物资。而自己东门施粥之举,定然得罪了城内的各大粮商,想必还有典当铺子。那此事就不是加派人手就能从根本解决的问题了,范俊恍然大悟,但又皱起眉头,思索着应对之策。
三叔公不等范俊思索清楚,继续沉声发问:“我且问你,城内有多少百姓可以吃得起上等白米,哪怕只是陈年白米?赈济灾民用点糙米即可,你用白米就罢了,但为何不加些糟糠碎叶,还是如此实诚的浓稠厚粥?你是觉得家中粮食充足足以应对,还是觉得灾民不够多?”
范俊初闻大惊,素来和善的三叔公竟然如此,难不成灾民就不是人,就不能吃点好的。但紧接着若有所悟,城内百姓也颇多穷困者,浓稠的白米粥谁不想吃,一开始可能还有些观望拘谨,后来场面混乱之后……范俊面色涨红,一丝丝惭愧之色浮现脸庞。
三叔公润了润嗓子,又语重心长地慨叹:“俊儿,你学问是顶尖的,人情世故也不是不懂,这次怎会如此莽撞?你如此做派,城内的粮商如何卖粮于那些家有资产的灾民,他们借此盈利的确不合人心法理,但世情如此,非是你一小小城主所能定夺。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若不是出身庐州范氏,事情发展下来危及自身也是很有可能的。”
是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怎就如此糊涂,一时蒙了业障呢?若不是三叔公……原来三叔公是特意来点醒自己的,否则赈灾不成,有人推波助澜,说不准真的会激起民变。
范俊本就聪明,此刻听罢,恍恍然之中,再次惊出一身冷汗。
“谢老师赐教!”范俊离席而立,一揖到底。
响鼓不用重锤。三叔公察言观色,确认范俊理解明了之后,美滋滋地喝了一口茶水,拈须一笑,孺子仍可教也。
………………
第二日。
范俊与三叔公立于东门城楼。
东门外,粥棚又立。几十名范氏家丁与衙役共同维护着秩序。
“这庐州城主如此缺德,好好的白粥掺了这么多糟糠草料叶子?”有人一顿痛骂。
“这啥破粥,不吃也罢!”
有人从队伍中离去,但迅速有人顶上空缺。
“这才是知民生疾苦的好官啊!”一个老者大声言道。
旁人皆不解。老者继而解答道:“你们没发现队伍里离去了很多人吗,那些人可是都冲着白米粥来的,是跟我们争抢救命食的人。而只有我们这些饥谨无着的苦哈哈,才不会在意粥里掺杂草木糟糠啊。”
说罢,朝着城楼上的范俊二人深深一鞠躬。
灾民们这才恍然,不约而同地齐齐朝着城楼行礼。
范俊望着城下或磕头或作揖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大为慨叹:这才是真正的赈灾啊!

一步尘世间卍苏州2022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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