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信寄出才三天,吴潜便接到一个电话。当得知对方就是林觉厚,吴潜激动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
林觉厚说,他们学校没有电话的,他是到林场借用的电话。
林觉厚说,他也读到了吴潜登在《试剑石》上的那首《贺新郎》,实在佩服得很。
林觉厚说……
吴潜插不上嘴,只是连连“嗯嗯嗯”“是是是”。最后约定,这个星期六的下午,吴潜前往石门洞,林觉厚过江在车站等候。
吴潜放下电话,便下山到车站去买票。
窗洞里那个小女孩张着厚嘴唇说:“三天后的票不卖的,过两天再来买。”然后就叫道:“下一个。”
吴潜便被后面的人挤到了一边,这才醒悟到原来到星期六还有三天时间呢!
三天时间总算捱过去了,到星期六的下午,吴潜终于坐上了青田去丽水的班车。那车颠颠簸簸地驶出县城,沿江向西北方向开去。
右边是山,左边是水,吴潜坐在左边靠窗口的位置,正好俯视窗外的瓯江。但见一江蜿蜒,绿水碧透,对岸的青山倒映在江中,更频添几分盎然春意。
经过一个多钟头的颠簸,终于到石门洞车站了。远远地吴潜便探出头向车站张望,因为林觉厚说他会过江到车站候他的。
果然,吴潜便看到一个人,年纪比自己稍稍大一点,穿一身蓝色卡其中山装,眼睛巴巴地朝正在减速的车子看。
吴潜便伸出手朝他挥了一下,那人便也抬手朝他挥了一下。
两人就这么见面了,握手寒暄,然后手拉手沿公路边的一条小石阶路下到江边上了渡船,朝对岸慢慢靠去。
吴潜不止一次来过石门洞,大多是来写生的。
石门洞乃是道教三十六洞天之一,据传皆因晋代山水诗人谢灵运任永嘉太守时蹑屐来游始开此洞而名扬天下。
此后历代文人骚客纷至沓来,诗词歌赋,题咏吟哦,摩崖石刻,琳琅满目。
到元朝末年,刘基来此读书,据传遇白猿仙姑得赠天书一部,便学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功夫,助朱元璋夺得江山,建立大明王朝,人称刘国师。
二人在渡船上便闲扯着这些陈年典故,也顺带调笑一下当年某大名人来石门洞游览时东施效颦留下的那首诗。这诗在青田当地留下了笑料,让多少青田人茶余饭后多了一个谈资。
从诗又扯到了做人的风骨。二人一时兴起,竟立起身一齐高声朗诵:“横过石门渡,刘基尚有祠,垂天飞瀑布,凉意喜催诗。”
吟罢相视哈哈大笑。众皆侧目,有人暗暗骂道:“神经病!”
“神经病?”林觉厚叫道,“哈哈!”朝吴潜胸前打了一拳。
吴潜也哈哈笑着朝林觉厚打了一拳,叫道:“神经病!”
两人相拥再次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那渡船被搞得左右摇晃,一船人惊叫不已。
吴潜在石门洞逗留了两天,星期一一早才赶回县城上班。
在石门洞的两天里,林觉厚陪着吴潜,去泻银桥上看瀑布,去刘基祠看刘文成公读书处,去沟沟壑壑悬崖峭壁看历代摩崖石刻……边走边看,或聊或议。
吴潜虽跟林觉厚一路走去一路聊去,眼前却常常晃动着一个人影,那就是胡丽丽。
就在半年前他跟胡丽丽曾来过石门洞游玩。吴潜常常停留在那些摩崖石刻前或暗暗揣摩,或低声吟哦。胡丽丽对此不感兴趣,独自一人东张西望地来到泻银桥上。
胡丽丽被坐落在积银潭中央的两块石头吸引了。只见瀑布悬空而下,直冲潭水,激起细微的浪花直溅潭中央两块紧紧挨在一起的石头上。
吴潜已尾随而来,见状便告诉胡丽丽,这两块石头就是情侣岩,这情侣岩的来历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说着,吴潜就开始讲起这个美丽的传说来。
谁知吴潜才说出一个“从前”,胡丽丽就一下用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快速地说:
“从前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有一天老和尚对小和尚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从前……”
面对连珠炮般的清脆嗓音,吴潜无奈,只好笑着摇头。
胡丽丽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睁开眼睛说:“什么美丽的传说,这世上有多多少少的情侣岩,有多多少少有关情侣岩的传说,又有哪一个传说是美丽的。”
吴潜只好频频点头。
胡丽丽指着那两块紧挨在一起的石头,说:“你看看,就这样在一起,就是几千年几万年,又有什么意思呢?”
说着,胡丽丽捡起一块薄薄的石片朝积银潭打去。看着石片在水面上跳跃着直飞情侣岩,胡丽丽说:“我宁愿活在世上恩恩爱爱,不愿死去变成石头供人传说。”
那块石片撞击在情侣岩上掉入水底。
积银潭边有一个大石块,刘基当年曾躺在上面或悠闲读书或闭目养神,因而被称为国师床。
吴潜在国师床前搞个小凳,支个画架,对着打水漂的胡丽丽作画。
胡丽丽,青田越剧团当红花旦,其时穿一件粉红色连衣裙,犹如一只花蝴蝶翩翩起舞于青山绿水间,入画得很。
此时林觉厚和吴潜已一起来到泻银桥上,林觉厚看出吴潜的双眼盯着积银潭中的情侣岩,精神有点恍惚,便猜出了三分,笑道:“怕是触景生情了吧!”
吴潜一笑,将自己与胡丽丽的恋情和盘托出。
林觉厚道:“你那首《贺新郎》便是写她的吧!”
吴潜点头。林觉厚道:“写得太好了!”便吟诵道:
帝子飘然去,染斑斑泪痕千点,愁丝万缕。记得朦胧圆月夜,弥漫一江浓雾,总无奈伤心春暮。空恨落花随流水,更那堪残柳抛飞絮,肠已断,君知否?
吴潜接着吟诵:
朝朝望尽天涯路,叹烟波茫茫无际,云横浪阻。恍惚乘风飞过海,多瑙河边无语,泪凝噎凄然相顾。突兀狂风鞭骤雨,梦惊回急切频呼汝。寒窗外,雨如注。
吴潜掩面蹲在路边的一块岩石上。
林觉厚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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