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以前有一档搞笑综艺,口碑不错,晚上播的时候全家都会等在电视前。主持人是个娃娃脸的年轻小伙子,能把所有人逗得哈哈大笑。那时候我读初中,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初中是个分水岭,一部分人从这个年龄段之后就再也不看电视了。
我也是。但我喜欢那个主持人,他笑起来尤其好看,让人心里发暖。
我再次关心电视节目,是大学的时候。那时大家开始玩微博之类的平台,很多号会转发一些从电视上截取的短视频。我跟着室友看,无意间提起很多年前的那档搞笑综艺,结果大家都记得:对,我小时候也看!后来就没再见过这节目了。
我还特意去查了一下,我初中毕业后不久节目就关闭了。没人关心一档节目是否存在,很快就会有新的节目加入进来。
主持人叫杰拉。百度的相关搜索是“杰拉现在在做什么/哪个台/怎么样”。看起来不是只有我惦记着他。
几年后我室友结婚了,我们作为新郎曾经上下铺的兄弟都去了婚礼,穿上伴郎西装,和宾客一起哄闹。婚礼前大家在后台瞎胡闹,我一把揽住了一个同样穿西装的人——我以为是同学,结果不是,他转过头,是杰拉。
我哥们的婚礼找司仪的时候就和大众一样,找个一条龙的,在对方提供的司仪名册上随便挑一个顺眼的。他当时就看见了杰拉,然后选了。
人忽然看见喜欢的人,一下子是不敢上去说话的,我远远看着他。这些年,他的脸有些变化,但因为是娃娃脸,所以还是显得年轻。右脸有道很长的旧伤疤,用遮瑕膏努力遮掉了。
我们在台下听他主持,又像回到了小时候坐在电视机前的感觉。
喜宴散场,冷静的会场里还挂着装饰和彩灯,服务员们面无表情收拾几十张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我没跟室友他们走,而是穿过大厅到了后台,婚庆公司的人都在这收拾道具和吃饭。
我在走廊上找到了杰拉,他卸了妆在抽烟,那道伤疤在烟雾后若隐若现。我鼓起勇气走过去:你好。
他转过头,一点笑意都没有。
我请他喝了一杯。
听说我从前是他的观众,杰拉的反应也很平淡,估计是习惯了。他真名很普通,是一个你喊一声马路上十个男的都会回头的大众姓名。
我问:你后来没有再做主持人了吗?我当时看到你出场就会高兴。
杰拉指指右脸的疤。真实的他和电视上判若两人,既不喜欢笑,也没什么话。
杰拉:车祸。我现在挺好的,你不用安慰我。
他起身准备走。我对着他的背影一鞠躬:我就是想谢谢你,你救了我很多次。
我记得节目在每天晚上七点半。因为我爸五点下班回家,花一个半小时找借口收拾我和我妈,吃个晚饭,拿瓶啤酒坐在电视机前,刚好七点半,我妈大多抽抽涕涕坐在他边上,杰拉的声音伴随哭声出现。
我想过推开窗跳下去。小孩子很好玩的,窗都推开了,又听见电视里杰拉的笑声,就想知道他在说什么有趣的事,看完这期节目再死吧。
于是我和杰拉认识了。
他在婚庆公司当司仪,比起主持人,他喜欢这个职业。至少结婚当天,新郎新娘脸上的笑是真实的。我说你猜得出里面有多少男人以后打老婆吗?
这种事没法深想。水晶灯下华光闪烁的婚礼,婚后尖叫殴打,永远都搞不懂人间荒诞的极致。
杰拉是自己开车冲下大桥的。就有天录完了节目,喝了很多酒,把车头对准桥边,就这样。
杰拉:那时候接到医院的消息,我爸得了胰腺癌,恶性,发作起来比死还要痛。我和领导说我笑不出来了,我想歇一段时间。但不行,我这种要求不专业。很多笑点我是在我爸病床边想出来的,以至于在节目上说的时候耳边都在幻听,听见呼吸机的声音。
一次他在车里哭了,被路人拍到。领导说你这样不行,你是节目的招牌,是个形象,你怎么能让别人看见你哭?
车祸让他的脸上留了疤,那时候不像现在,娱乐新闻传播没那么快。
他喜欢真实的快乐,比如婚礼现场的新人。他家里没有电视。杰拉告诉我,节目是台本安排好的,所有的内容,只要是能播放出来的,那些事情都是事先安排的,你们会觉得一个女演员讨人厌,一个男演员是居家好男人,这种人设都是台本的一部分。看多了就会觉得难受,好好的一个人给套上各种模具,观众看着光鲜亮丽,他却觉得背后发毛。
有次我夜里在公路边停车,车子的水箱没水了。他恰好经过,停了车:我看着旁边的人像你,没想到真的是。
他去外地当司仪,我说我是出差。杰拉从车里拿了备用水给我车子的水箱添上,我从后备箱拿了个尼龙背包:我去林子里撒个尿。
杰拉:你背着那个包去?
他走过来,想替我接过那个包。我躲开,但他的手也碰到了。杰拉怔了怔,过了几秒说,你去吧。
在下一个休息站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了晚饭。他问:那是谁?
我:我爸。每隔几年会给他换个地方。
杰拉笑了:知情不报,我算共犯?
我:你会说吗?
他摇头:我就想知道,你干的,还是你妈妈干的?
我没告诉他,他也不问了。
有一年圣诞节,他喊我去他那过,顺便看看他收养的毛小孩。有只怀孕的猫来他家住下了。
生下来送我一只。我说。
我妈也喜欢猫,我爸不喜欢。后来我爸死了,我妈还不敢养。
他替我守着秘密,我替他养小猫。我们分不开了,他的笑让人心里发暖,我便从此能一直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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