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你一声对不起
小莫路过那条街口的时候，是六月的一天，风儿微微吹着，有着难得的凉爽，路边那棵合欢树上粉色的花儿已开到荼蘼，像是被抽空的爱情，没有了力气。
他其实是背对着小莫的。小莫向西，他向北已经走出一大截，初夏的天他穿着一件蓝色外套，敞开着，迈着大步子，小莫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的眼神被牵扯着，甚至差点撞到了前面青灰色的电线杆。
几年没见过了呢？他的头发仍然一丝不乱的向后梳起，只是薄了许多，没有了曾经的蓬松与厚度。手依旧习惯性的背后，就那么向前走着……
小莫的心忽然就钻进了一只小虫子，拱啊拱的，泪就忽然出来了。她希望他能回下头，看到栅栏这边的小莫。
对于他，小莫早就心生愧疚。只是，经年之后她还是没有给过他一个道歉，或深或浅的，都没有。
当初，他找到小莫，递给她一封信。说：“这封信我一直保存着，我总觉得对你有份歉疚——当时，真的让你受委屈了！”小莫听到这句话时，孩子已经三岁了，早就告别心里藏不住委屈的年纪。
小莫笑了，一只手搅着手里的咖啡，那把银色的小勺照出了她的些许慌乱，面前这个男人毕竟曾是她一位威严的领导。
那年，刚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小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知道在家捧着书读，于是父母托朋友让她进到一个执法部门打打下手帮帮忙，甚至手里还有一点点小权。那一天，小莫在办公室第一次见到他。打了发油的大背头一丝不乱，黑着脸看不到一点笑容，他闷声闷气的说：“在那里上班人多嘴杂，你只管负责好自己的岗位，不要贪图一点不值得的钱财让别人有机可乘！”小莫乖乖的点头，说，谢谢我记住了。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小莫一直没敢抬头看他，而他，似乎也没怎么正视她。
以后的日子，小莫上班，忙忙碌碌的，偶尔有办事的人悄悄的往小莫的口袋里塞钞票，小莫都掏出来，说，请你按制度来，好吗？
工作两年，小莫除了见过他几次匆匆的背影，还有会议主席台上他的身影外，几乎再也没有交集。直到有一天，小莫被另一名领导叫到了办公室，不由分说就让小莫收拾东西，说有人举报说你上周收了群众的东西，你以后不用来上班了！小莫愣住，想了再想，难道就是因为有人拿给她几本书……小莫的泪珠盈满了眼眶，她不想多一句解释，倔强的站起身回到办公室拿了包就回家去了，走的时候，看着走廊墙上自己微笑的照片，照片上，小莫剪了齐齐的刘海，漆黑的齐耳短发，象暗夜里的一颗星，纯净，透明。
回家后，小莫还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于是，她拿起笔给并不熟悉的他写了一封信，诉说她的委屈，告诉他这个叫小莫的女孩并没有贪那点钱财。潜意思里，她希望有个人能替他说句公道话。
长长的五页纸，小莫贴了一张好看的邮票寄了出去。一个月，没有音信，三个月，依旧如石沉大海。后来，小莫淡忘了这件事。再后来，到外地工作，然后谈恋爱结婚生子。
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往前走着。一季一季的花红柳绿，一茬一茬的春夏秋冬。
大概有六年那么久了吧。一天，小莫接到一个电话：“你是小莫吧？有机会我希望能见见你……”当他们坐在星巴克的时候，他递上那封信，看着小莫。小莫感觉到，他的目光里有怜惜，与疼爱。那封信用一个更大的信封装着，看的出这些年被人小心妥善的保存着。小莫微笑着伸手去取，忽然又停下手来，讪讪的小声说了一句：“都是些孩子一样的气话，快撕掉扔了吧，多丢人的……”
他目光如炬的看着小莫，说，我知道当初你受了委屈，可是有很多事你是无法知道的，当时我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来保护你这个丫头。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自责，费尽周折找到你，就是想说一声对不起。
经年之后，一个并不熟络的人对她说对不起，说抱歉，说他当初没能保护她！
小莫，哭了。
之后的日子。他会经常打电话或者发信息，一条条的，还有诗。小莫有些慌乱，每首诗里，都藏了她的名字。她不回信息，小莫觉得，怎么回都是错。
小莫讪笑着问，您是领导，领导不能随便写诗吧。
他很久不说话，末了，说，写诗的时候我不是领导，我只是一个不希望你再受伤害的男人。
他说，做了一辈子所谓的官，没有痛快的活过。笑不能发自肺腑的笑，哭不敢流眼泪，爱不敢说恨不能骂，我太累了。当年我收到你那封信时，你不知道我看了多少遍，这些年一直在我办公桌抽屉里锁着，你的委屈成了我心里一个疙瘩，我只记得你来过我办公室一次，事实上我可能都没认真的看你一眼，但自从读完你的信后，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里。我也很纠结，究竟要不要找你……
说到这里，又是长久的沉默。
有几次，他来看小莫。带来小莫喜欢的书。还有小城街角那家小莫无意说过她爱吃的栗子。他说他包的虾仁饺子是一绝，小莫哇的一声说我最爱吃饺子啦。没几天，一个咖啡色的保温袋出现在小莫面前，打开，一个个圆滚滚的饺子，硬邦邦的挺着大肚子，就像一只只刚刚进入冬眠状态的小熊，可爱极了。
他说，刚刚冻好。好久没做了，吃吃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回家后，小莫把饺子煮熟。她头一次发现摆在盘子里的饺子可以这么晶莹剔透。调皮的儿子喊着妈妈今天的饺子真好看啊，说着就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儿子瞪大惊奇的眼睛含糊不清的喊：妈妈你今天是饺子西施吗？怎么这么好吃啊……
看来儿子的小脑袋也被最近的网络充斥了，什么豆腐西施，茶花西施的。他今天也喊妈妈是饺子西施。
小莫看到饺子馅里大块的虾仁，还有一丝丝的绿，像极了小莫手腕上结婚时男人送他的翡翠手镯。那时，男人说，从此，你是我手心里的宝。事实上，男人自从娶了小莫后，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你男人，女人就是要好好侍候自家男人的。小莫不想去计较，婚姻生活，大都如此，谁家的爱情最后不是落实到萝卜青菜里，吃不吃，爱不爱，却都是少不了的。
最后，小莫只吃了一个饺子。这个饺子有别人吃不出的味道。小莫想起，在老家，吃饺子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代表了分别与相送。
之后，小莫换了电话号码。小莫知道，经过风浪走过世事的他，会明白会尊重她的选择。
他最初说，丫头，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今天小莫在路口看着他的背影，这句话也在她心里放了那么久，她也想告诉他，今生，我欠你一声对不起……
在又一次重看《大话西游》时，小莫没有象上一次没有心肝的嘻嘻乱笑，她迎风流泪了。她想起有人问：我们为什么东西可以放弃爱情，为了爱情又可以放弃什么东西？
小莫想问自己，和他，这算爱情吗？后来，小莫回答了自己，不算。
有人说：最难得，一朝风月，万古长青。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