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菁最近总在做梦。
照常理,一个梦的生命周期,只从你睁开眼捕捉到房间里的第一缕光起,到咽下第一口路边买的早餐止,它随着你的吞咽,在你身体里分离,重组,最后融进记忆的角落。
可这个梦不一样。
它太真实,又太迷幻,像孩提时代橱窗里得不到的玩具,本该是随着时间而消失的记忆逐渐深刻,却仍停留在默片那样的,一帧定格镜头里,毫无趣味可言。
只有一个模糊难辨的侧脸轮廓,逆着光,站在光影中,黑白,无声,模糊。
糟糕透顶的摄影作品。
傅菁起初并不在意,在发现脑中停留的画面后,她带着惺忪的睡眼,在草草洗漱后,汇入喧腾的人群,消失在横亘又相互交错的高架间。
夜晚,城市霓虹汇聚成河流,傅菁坐上最末班的地铁,懊恼地盯着弹出“电量低”警告的手机屏幕。一晃而过当然广告灯牌在她看来都是千篇一律的彩色光点。
周围陌生又冷漠的脸庞下怀着怎样的心事各异呢,她想。
那一幕画面毫无预兆地占据了她的心思,傅菁甚至不需要再琐碎的记忆残片中翻找,就有那样的轮廓出现。
地铁站台尽是行色匆匆,傅菁独自品味起这拍砸了的照片。
女人的侧脸轮廓藏在阴影里,勉强认出的,只有她那颜色未知的,在画面里表现为灰黑色的长发,浓密,细软,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
傅菁的寻觅和好奇在她回家给手机接上充电线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日复一日的枯燥。
周而复始的单调。
在这三点一线,蓬头垢面,点外卖还要看满减的日子里,傅菁辗转于办公室、快餐店和家里,只剩下把青春和理想贩卖给城市,换得衰老和疾病的无力。
她从她狭窄的阳台向下俯瞰,红色的尾灯和白色的远光分列两旁,像两条绸带裹住对面的万家灯火。
不属于她的灯火辉煌。
唯一能给她带来些许慰藉的,是那个本该随夜晚一同逝去的梦,在经历了无数次重复之后,画面像是终于成功对焦,有了几丝真实感。
甚至有了变化。
若不是对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傅菁是绝不可能敏锐地察觉光影的黑色层次正在逐渐清晰起来,女人站在光里,只有一个完美的侧脸轮廓。
和她那瀑布似的长发。
傅菁常常在回家的地铁上出神,想流进光的窗户,想女人的侧脸轮廓,想时间是不是凝固在了她的长发里,被分割成无数碎片,化作瀑布里的一员。
“到底谁那么无聊在乎一个幻梦啊。”她为自己感到诧异。
在守了手机整个晚上都看不见一个能挂上的号之后,傅菁打消了去医院的妄想,找出一粒疑似过期的阿司匹林,和着苦涩的生活咽下。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睡意渐起,傅菁对着自己的微信头像道了晚安,昏昏沉沉地在沙发上跌入无边的黑暗,只希望有个滤清了头疼的澄澈又纯净的睡眠。
她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那里的。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两把椅子,和一扇落地窗,一个只看得见侧脸轮廓的女人被在身后从窗户里流入的光里。
和一头如金色瀑布般的长发。
傅菁在揉了三次眼睛确定眼前的画面还没有消失之后,脑海中的梦境才和眼前的画面重合,汇聚成一个奇特而怪诞的场景。
女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光被吹起的窗帘割成一束束的线,傅菁转头,寻找着出口,竟是一无所获。
“这里没有门。”女人没有转头,她的声音分明没有波澜,可傅菁愣是觉得有种令她心颤的娇媚在里头,挑拨着她那颗被城市蹂躏得千疮百孔的,易碎而敏感的心。
只是眼前的一切太过于荒诞不经,傅菁几次想开口,却被对神秘未知的恐惧挡在喉咙。
“你好。”
“我叫孟美岐。”
女人终于转头,在傅菁与她眼神对视的那一刻,眼前忽而上下颠倒,光影错乱——站台、行人、房间、出租屋,无数的一切像快进的镜头一样飞驰而过,化作迷乱的漩涡。
然后是手机单调乏味的震动,“小姐,我们公司新推出了一款保险……”
没有窗户,没有光束,没有那头瀑布似的金色长发,只有她逼狭的出租屋和藏在灯火中的星光。
傅菁的睡意已散,去厕所洗了把脸,任由水滴从她的鬓角滑到脖颈,带来暧昧的酥痒。灯泡发出惨白的光,打在傅菁疲惫的脸上。
她查了查自己的发信息是10:10,那入睡大概就是在10:15。
傅菁回到自己的床上,却再也没有梦回那个房间。
和那头瀑布似的金色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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