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每个学校附近都会有小摊扎堆的地方,或近或远。
刚上大学的时候,超市后面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又窄又旧,采光与卫生都不怎么样,里面却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
街上很热闹,到了晚上熙熙攘攘的,每个摊子上都冒着热气,学生们三两成群嘻嘻哈哈,捧着小吃一边走一边聊天。
每户摊子都是以一辆三轮车为中心长起来的,切好的肉菜堆在车斗里,拎个天然气罐子摆出来做灶台,一口乌黑发亮的大铁锅压阵,锅后再站个掌勺的胖摊主,餐铺子就算搭好了。
至于更外围要摆几套桌椅板凳,就要看摊主间各凭本事能争到多少地盘了。
甚至还有唱歌的,一个小伙子卖豆角焖面,在喧闹的人流中,他的歌声格外的吸引人:豆角焖面香...
每到饭点儿,永远腻着油渍的小方桌小方凳,把巷子从头到尾排的满满当当,如同各个摊贩的战旗,随着饭香一道风中飘扬。
我最爱去的是巷子中间一家卖炒饭的摊子。
那家摊主是对中年夫妻,掌勺的是个胡子拉碴的胖大叔,体态同样敦实的胖大婶则站在三轮车旁,负责打包收钱加泡菜,有时也帮顾客拌个凉粉凉面。
我很喜欢看大叔做蛋炒饭的样子,潇洒,自在。
每次接了单子,他先是用那柄大铁勺在锅沿上“梆梆”敲两下,算作开场,一勺子亮油在锅里烧热,再从旁边筐子里捞出鸡蛋,铁锅沿上一嗑一甩,只听“滋拉”一声,鸡蛋便落在热油里,冒出青烟,烫起白泡。
蛋白没有凝固的机会,大叔手中的大铁勺捣在锅里,“哐哐”几下便把蛋清蛋黄打散拌匀了,结成嫩黄色的蛋花,激起喷香。
这时大叔会转过身去,从个装满白饭的大木桶里舀出一碗来,赶在蛋花将老未糊之前,直接扣进锅里。
白饭是头天煮好备着的,成团发硬,大叔熟练地挥着勺子在锅中打圈儿,又是一阵叮叮哐哐,米粒就都散了,半块抱团的都没有,跟蛋花混在一起,白里夹黄。
大叔将炉火调的更旺,一手持锅,一手把勺,就这么翻炒起来。米饭与锅底短兵相接,“卡兹卡兹”蹦的热闹,底下又有炉火呼呼作响,热浪香味扑了遍地,视觉、嗅觉、听觉和触觉都很受用,勾的味觉也跟着蠢蠢欲动。
不出两分钟,一份蛋炒饭便做好了,大叔刚将饭舀出来盛在塑料打包盒里,大婶就立刻把饭盒接过去,笑呵呵地问客人,泡菜是要腌萝卜还是泡菜头,若是有人口味重,两个都要,大婶也是给添的。
偶尔客人多,点蛋炒饭的单子连积了好几个,大叔还会使出他的绝活儿,一气儿炒好多份饭。
半打鸡蛋加一整面盆的白饭都填在那口大铁锅里,堆的顶尖儿直往上冒,份量肯定不轻,但大叔不憷这个,照样举起这锅子大炒特炒,举锅的左手臂上青筋暴起,右手抄着一柄长勺,耍的气壮山河,虎虎生风。
饭粒与蛋花跃在半空中颠来倒去,依次跟锅底亲密接触,直至都染的油汪汪,热腾腾,出锅前再洒一把小葱段提劲,最后分装到大婶提前在三轮车沿上摆好的若干饭盒里,从来不多,从来不少,分量刚刚好。
我最爱看那一刻胖大叔脸上叼叼的专注还没消退,一点儿暗暗的小得意又浮了上来的表情。
哪怕那只是个胡子拉碴,光着膀子,满脸写着风霜的胖大叔,谁又能说他不够帅呢?
假如这世上有炒饭之神的评选,那我相信大叔一定是当得起的。
那家摊子的蛋炒饭我吃过无数次,刚出锅来热的,放一会儿温的,打包回去凉的,都吃过,都好吃。
细碎的蛋花闪着油光,裹在带着一点点硬度的米粒上,一大口是将腮帮子胀满的饕足,一小口又是耐得住嚼的回甜。
一种最简单的食物,却能伴着不同的心境际遇,吃出许多不同的滋味来。
一份蛋炒饭的价格很便宜,既管饱又解馋,无论之前有多饥肠辘辘,一整盒喂下去,心里胃里就都踏实了,对当时生活拮据的我而言真是“大自然的馈赠”,自然是去了一次又一次。
炒饼也是他家的主打菜品,饼丝混着白菜丝,中间点缀的油亮亮的鸡蛋,偶尔奢侈一把,还会加上两块钱的腊肠。
现在想想,那可能是冬日里最能抚慰人心的美食吧。
上学的时候,大家可能都会有过这样的时刻:为了出去玩或者为了攒钱买东西,会省吃俭用,抠搜一段时间。
我也不例外,往往这个时候,我都是在小摊上解决自己的午饭和晚饭:蛋炒饼,不要蛋~
蛋炒饼七块钱,两个鸡蛋。不要蛋的话,五块钱,也能吃得很饱。
一起等饭的同学笑作一团,大叔大婶也在笑,一段时间之后大叔和大婶都认得我了。
大婶话多,看见我就笑着大嗓门地招呼说同学又来啦~
大叔话少,打招呼的方式是给我多添点饭,或者多放一个鸡蛋,以至于装盒时,即是大叔拿铁勺把饭拍扎实了,都还止不住地往饭盒缝儿外冒。
在那个谁也不认识谁的城市里,有这么一份小小的关照,回想起来,都是感激。
有时遇到错过饭点,摊子上没什么客人的时候,我会端了饭盒,坐在旁边小方凳上,一边吃饭一边跟大叔大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听他们调侃跟城管的斗智斗勇,惦记在外地念中学的儿子,放不下在老家撂了荒的田地。
大婶很健谈,说话永远带着爽快的笑,我往往插不上话,只是听着,听着听着也就跟着笑了,有什么烦心事也都随着那碗蛋炒饭一起咽进了肚子,就像大婶想攒够钱,在城里开家真正的店的心愿,也被沉默寡言的大叔挥舞着大铁勺,一勺一勺分进了大铁锅中的炒饭里。
有一年寒假结束,我从家乡回到学校,习惯性地想去吃碗蛋炒饭,但从巷子口走到巷子尾,又折返回来再走一遍,都没能找到那个摊子。
我甚至都不觉得惊讶,在那个人来人往的大城市里,谁的出现,谁的消失,都不稀奇。
这家没有了,那换一家就是,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只是在偶尔吃到一碗饭太软、蛋太干又或者盐太咸的蛋炒饭时,我总会忍不住怀念,怀念那个胖大叔操持着炉火锅勺,一副风风火火、尽在掌握的场景。
然后我会突然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是期待着有那么一天,在经过某条人声嘈杂的街道时,能看见一间小小的店面,店里摆着几套桌椅板凳,坐满了吃着各种炒饭炒面的顾客。
然后我就直接走进去,都不用点单,橱窗后灶台旁的胖大叔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叼叼的表情,大勺一挥,就已经开始做一碗香喷喷的蛋炒饭。
而站在收银台后的胖大婶会笑呵呵地看着我,大嗓门地招呼着:同学来啦,今天还是 蛋炒饼不要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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